可也正因如此,圣上对消息情报方面的依赖,也比寻常多出太多。
若真如陈乾所言,天机阁在暗中悄无声息地影响了情报传递,那......恐怕朝廷决策,早已被染上了天机阁的暗影。
“世道......是要乱了啊。”
李城首捂住额头,眼神复杂。
他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一方面,是对眼下纷乱格局半分无力。
另一方面,是对陈乾那平静叙述中暗藏杀机的揣测,发自内心的寒意。
“乱么?”陈乾的声音淡淡响起,他微微抬头,仰望不甚明亮的天际,“李大人,这世道早就乱了......你只是今晚才开始察觉罢了。”
“你觉得天机阁的目的仅仅是动荡地方局势,或是夺取资源么?”
他低头看向李城首,目光如针锋逼视。
“他们要的,是天下。”这句话,如同巨石砸入湖心,掀起惊人的波澜。
“天下?”李城首脸色剧变,本能地提高了音量,“这胆子......”
“胆子大小,从来与城池毁灭无关,与粮草流通无关。”
陈乾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嘴角挑起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胆子,是建立在底蕴上的。他们......至少拥有足以搅动天下棋局的底蕴。”
他说完,目光又落入了夜色深处,而下一句话,却比冷风还令人窒息。
“我怀疑,天机阁背后,还有一层更深的底牌......甚至,他们自己都不完全掌控。”
这番话沉甸甸砸在李城首的心头。
他想反驳,却无从张口。
他想开口质疑,却又找不到任何立足之地。
陈乾站在廊外,身影融入孤寒月色之中,他的脸隐匿于黑暗,但那一双眼睛,却仿佛泛着冷冽的光。
目光更像锋刃一样,在所有可能之上,精准划开一丝缝隙,将未来的不确定打量得透彻。
他淡淡收回目光,垂首轻笑一声,似自嘲,似叹息。
“若说我以前,还没动过这个念头。”
他说着,扬起眼帘,深幽的瞳孔在夜色中似藏了千军万马。
“可现在……这世道如此浑浊,恐怕不动,便真的没机会了。”
语声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千斤压在李城首的心上,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陈老弟……”李城首尚未吐出更多字句,那低沉的语气中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复杂情绪。
惊疑、惶恐,还有不敢置信。
他抬眼看着陈乾,似乎很难将这一刻的他。
与那曾经冷静坚韧、誓守北境的陈乾连接起来。
陈乾没有看他,只是转身走向廊下的一块青石台阶,盘腿而坐。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不徐不疾,可这份从容的背后,却藏着无可撼动的决心。
月色孤寂,伴随风声侵入寂静的空气,凉彻心扉。
廊下的陈乾,那青灰色长衫的衣摆微微扬起,摇曳动荡,却掩不住龙气凝聚在他周遭的凌厉锋芒。
他的手肘搁在膝盖上,抬眸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冷峻模样。
话却不同了一个方向——
他语调仍是平静无波:“李城首,你怕了?”
一瞬间,李城首大脑微微空白。
他浑身一震,脚下稳如磐石的步伐也略微晃动了一下。
他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腰带,呼吸急促。
“怕?”李城首回神,苦笑着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掌心满是汗意。
“陈老弟,你是真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
李城首神色复杂,语气略带浓重的试探,“你我虽身为一城之主、一军之将,但北境之外,狼虎环伺。”
“你这话一出,若真要迈这一步,那接下来的每一步,可都再无回头的路了。”
“而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陈乾的手指微微曲起,在膝盖上轻叩了两下,发出骨节敲击布料的轻声。
他眸色未变,沉静如水,只是嘴角略略翘起一抹弧度,很浅,却冰凉。
“回头?”他低声重复这两个字,那语调中满是不以为然。
甚至带着几分隐隐的讽刺,“李城首,这世间哪有什么回头路?”
他说着,目光如一柄刺穿夜幕的长刀,径直射向漆黑的远方。
“天机阁已渗透朝堂,引得朝廷内外步步笼罩险局,作乱宁川,只是其中一环。”
“更糟的是,这朝廷不但不自知,还甘心被如此毒瘤吞噬……”
陈乾话锋一顿,声音更沉:“北境本是乱世中最不应被动摇的根基,可他们……却偏偏盯上了北境。”
那双藏匿在阴影中锋锐的瞳孔视线微转,带着一抹毫不掩盖的冷意,逼视着李城首。
“李大人,你告诉我,北境守得住多久?”
这一句话,直接堵得李城首险些发不出声。
他抿住了嘴唇,像被人狠狠卡住了呼吸的切口,一时只觉得胸腔闷得发胀。
他的眼中,渐渐浮起了凝重,再度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发颤:“……守不住么?”
“守不住。”陈乾目光冷厉,毫不犹豫地直言。
沉重无比的两个字落下,头顶月光悬空。
像是将这片夜更生生分割成两股不同方向的气流。
李城首的身体微微一晃,突然间,他近乎脱力般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松开攥紧的手掌,语气中透着苦涩:“唉……老弟,你看得比我深远,话也摆在这了,想来我是逃不过这一局了。”
他苦笑了笑,却忽然绷紧了脸色,眼底闪过一抹从未显露的凌厉。
“可咱们北境军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皆是铁骨铮铮。”
“是为了守护百姓的安危而生,是为了抵御外敌的铁墙而存在。”
“若到了真逼不得已的那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对上了陈乾,字字掷地有声,“便是跟你一起上!北境败了我一人,我死不足惜!”
陈乾忽然顿住手指的轻叩,他静静地看了李城首两秒,随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好,”陈乾站起身来,迈前一步,伸手拍了拍李城首的肩膀,笑容干净利落,“够痛快。”
忽然,一阵清脆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伴随着一袭粉白的衣裙从屋后转角掠过,夜色下显得分外引人注目。
“爹!陈乾!”一道略带焦急的柔嫩嗓音在院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