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面庞,有一滴晶莹从眼角滑出,顺着脸颊滑过的泪水滴在白梅伸出的花枝上。
玉骨的意识里突然闪过无数连接起来的片段,看到了骁违的曾经……
一日,骁违被骁豫拉着去参加婚宴,他用最后的一点气运,解了婚宴上这对夫妻的三灾三难,让他们相守一世,白首不离。
他小心翼翼的坐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被无视。却不想新郎的父亲,贲氏家主,突然吐血而亡。
婚宴上的众人把矛头一致指向近来总是会给大家带来霉运的骁违。
此时已经没有人再记得他的好,口口声声叫他恶魔,十八年的河润泽及,烟消云散!
骁违并未有任何辩解,满眼失望,欲转身而去。
此时却有人大喝一声,提议众人干脆将他打死。
那人挥舞着木棒,直接向他头上打去。
他蓦地转身,眸中闪过一道血色的红雾,挥舞木棒的人当即抽搐在地。
千万年不曾光顾的东西回来了,那东西,叫恨意。
木棍、石子、烂菜叶迎面而来。
他心如死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回想着不久前,他们还视他为喜从天降的神,他所到之处,蓬荜生辉。
他就这样木讷的站在那里,感受这无常的世间,空旷的虚无。
他的‘懦弱’给了那些人更大的胆量。
一块更大的石头砸了过来,骁违的额上瞬间渗出血来,汩汩流淌。
更多的棍棒袭来,他仍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静如松柏,直到骁豫连拉带护,将他从主家拖走。
……
“玉骨,我从未想过,去伤害任何一个生灵。”
骁违默默的站在玉骨身旁,任泪水滴落,似没有知觉。
第二滴泪水沿着同样的轨迹落在花枝上,浸入玉骨的骨髓,另一番景象在玉骨的意识里接踵而至。
境原村的村西头住着一个孤苦无依的樵夫,病入膏肓,无人照料。
骁违为他煎了一碗药,让他从鬼门关回来,转危为安。
那樵夫回以他一碗汤,带着毒,想送他去鬼门关。
他明知有毒,喝汤的动作慢了又慢,想赌那人在他将毒汤下咽之前会阻拦他。
但他只看到了那人急切的眼神,心中似恨他喝汤的动作太慢。
一口汤咽下,胃中如有刀在绞,一个普通的人族杀不了他,他不会死,但临死前挣扎的痛苦,并无差别,他要受。
一碗汤下肚,意也冷,心也寒。
……
第三滴泪落下,玉骨脑中,是又一番令人难受到窒息的场景。
骁违收养了一个当街被乞丐欺凌的弱小少年,在收养少年五年的时间,对他极为照顾,视他如手足。
那少年设下陷阱,将他父亲杀人越货的事一路引到骁违头上,乡尹来抄家时,证据确凿。他父亲杀的那批人,是乡尹亲眷,包括了乡尹儿子和母亲。
这些年来,骁违一直阻止乡尹贪得无厌,乡尹本就恨他,判了他凌迟。
三千三百余刀,一刀也没少。
一个血骷髅行走在冷夜中,眼底空洞,如同修罗。
三日后,他恢复原貌,面上却再看不出任何喜怒。
冷风吹过,接住第四滴泪的梅花随风摇曳,骁违蓦地觉得,她在颤抖……
一女子连滚带爬的从花楼跑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撞到了正在路过的骁违身上,衣不蔽体,全身是伤,眼神惊慌的向骁违求救:“公子救我!”
骁违和追上来的几个地痞打了一架,身上所有的银钱连带玉佩给了老鸨婆,将那女子赎了。
他将那女子安顿在家中,为封悠悠之口,答应娶她。那女子感激涕零,端来一杯令他昏睡的茶。深夜,却潜入他房中,一刀刺进他的胸口。
第五滴泪……
街边一小贩,被恶霸所欺,摊子被砸烂,催债的找上门。
骁违将二十贯铜钱借给那小贩,小贩送了他一筐蘑菇。剧毒的蘑菇!
骁违回家后,对骁豫说:“你去帮我问问他,什么样的蘑菇有毒不能吃。”
骁豫给了那小贩百文钱,只说自己是个管事,接了个差事,要收一些山珍,差事办好了有重赏,自己不懂采集,要从他这里打听一二。
小贩眸子一暗,似想起了什么,悲凄之情一闪而过,随即知无不言,把所有鉴别蘑菇是否有毒的方法都告诉了他。
第六滴泪……
一小卒在追杀逃犯时被毒蛇咬伤,骁违施以援手,给他解毒包扎,救了他一命,小卒口中称着贵人,千恩万谢。
待骁违回头时,小卒持大刀向他砍去:“贵人既救我一命,便救到底吧,反正跑了贼人回去也是受罚,不如拿你当那贼人。”
第七滴泪……
一家富商行到山脚下,被一群流寇劫持,骁违出手相救,富商连连叫着恩公,问了详细地址,待日后要上门道谢。
不久之后,富商买通一群杀手上门,致使他父母双亡,连院子里的狗都未放过。
此时梅花梢上,闪过一丝莹润的光。黯然伤神的骁违,并未留意到。
脑中的碎片,还在继续闪过……
她似能体会他心中所有的悲恸,亦或者,她在为他而悲恸。
所有人都视他为恶魔,所有人眼中,他该死。
走吧!去一个荒凉、没有人烟的地方。
传闻一路向北,有座默幽山,是寸草不生的至暗之谷。
为了不祸及百姓,不连累人间,他们逐渐往人迹罕至、荒蛮之地而去。
他在三十五天滋养百花千丛,下界之后,他所到之处,也是百花齐放。
他以为百花不会弃他!
可一路之上,每一株花草,曾经的笑颜相对,如今都变成惊恐的一颤。
不知走了多久,一处萧疏的杂草间,坐落着一个山丘,“默幽山”三个字刻的苍劲有力,似乎从未被风雨侵蚀。
骁豫指向前方,对骁违道:“默幽山,我们到了吧……”
虽是短短一句,骁违却觉得,他实在爱说废话。
这不明摆着么?
他本就淡然无光的眸又暗了一些,风越来越冷,像刀子一样从脸上划过,天空阴霾一片,大片的雪花落下。
他们迈着幽碎的步子,飘忽着向默幽山深处走去,寒风刺骨,漫天飞雪。
突然间,他眼前一亮,一株雪白的腊梅伫立在雪中。
三十五重清微天,并无此花。
骁违想了想自己的遭遇,又想了想祸灵的诅咒,将翻涌的爱意强压到心底无法窥见的地方。
玉骨初见骁违的景象,与骁违眼中的天地重叠。
每一滴泪,都蕴含着骁违的过往,篆刻在玉骨的记忆里。
七滴极寒泪,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轻柔且绚丽的光,在深夜中弥漫,眼前的腊梅修成精体,化做人形。
骁违双唇微启,眸子瞬间睁大,胸口抑制不住的猛颤了一下。
此情此景,竟比初次见她原形时,更为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