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不知下了多久。明明是孟秋,卯落泉却感到了彻骨的湿寒。剪月在浓郁的草药香气中沉沉睡去,卯落泉则跨上马再度向温家前行。
“凛儿……”上官云风在泥泞中浸泡了许久,雨水已将他脸上的伤口冲刷得发白。他神志不清,虚弱不已,口中仍在念叨着儿子的名字。
卯落泉叹了口气,过去替他检查筋骨是否完好。还好骨头没断,看来温家兄弟已经手下留情了。
“子霈……是你吗……”云风握住他的手不愿松开,“救我,救我……”
“你发烧了,先回去。”卯落泉把云风抱上了马。
弄花赶到医馆看望了一眼剪月,便请上大夫匆匆回北府照顾云风去了。云风浑身滚烫、呕吐不止,刚喂的药很快就被吐了出来。
“怎么办呢……怎么办……”弄花边哭边不停地替云风擦掉吐出的秽物,“爷你要忍忍啊……大夫说吐出来还得灌,药必须进肚才能好起来……”
“这样灌是没用的。”卯落泉制止欲接着给云风喂药的弄花,“他伤到了头,喝不进去东西。”
“那……那……”弄花泣不成声,“少爷……不会就……”
“药给我,我来试试。”卯落泉接过弄花递来的药碗,将那乌黑刺鼻的苦药一饮而尽。
“大爷?你这是?”
卯落泉挥挥手,让弄花把云风扶起来坐正。“我要试着把药力打入少爷体内,你快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等我叫你再进来。”
弄花候在门外许久也不见卯落泉叫他,硬着头皮去敲了门。“大爷?好了没?”
“嗯……”
弄花端着水盆进屋去,只见云风脸色蜡黄,躺在床上望着卯落泉发呆;卯落泉却坐在书桌前,专注地一圈一圈解下剑柄上的蜡绳。屋内的气氛说不出的压抑,弄花给云风洗漱换药毕,就被云风招呼出去了。
“子霈……你这些日子上哪儿去了,让我好找……怎么也不留个口信?”似乎那副药起了作用,云风的状态好了许多,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漠北,还是为了师父临终前交代的事。”
“你一个人?没,没带个译者?咳咳……”
卯落泉没再回话,而是凝重地望着剑柄上的字出神。
【牝善千里奔袭,能产驹而羁于枥;剑本君子持器,由铁铸而曝于集。】
缄默良久,卯落泉终于开口问云风:“你为什么去温家?”
云风重重地叹息着,不情愿地回道:“这么多年的恩怨,总有了结的时候吧……”
“所以你一时兴起去了温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咳咳……”云风紧锁眉头,不愿回答这个问题。“我知道因为莲馨,你对我有怨。所以今日你先救了剪月,我一点也不怪你……”
“不是对你有怨,我是在怨我自己……”卯落泉摩挲着剑柄上的字,“如果我会水,就可以当即跳下去救她……我以为那是一场意外,所以我自责了七八年。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卯落泉将剑柄抵在额上,痛苦地闭上眼,“原来投湖是她自己的意愿……”
“嗯……”云风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在他脸上已难以看到悲伤。
卯落泉擦了一遍剑身,双手托剑走到云风面前:“在她出事的前一晚,她将霜痕交到我手上。我太愚笨了,那时竟没反应过来,她为何突然会将一直珍藏的霜痕送给我?今天看到这两行字,我才豁然开朗。”
云风只扫了一眼剑柄上的字便撇过头去,似乎不愿面对温莲馨的遗作。
“她为什么刻下这个?”卯落泉质问云风,“她把自己比作千里马,比作君子剑;但是在上官家,她就只是产驹的母马、集市的废铁。未过门时,她可是温家的二姑娘,是温剑正统的承袭者啊!”
“是,说得是!”云风冷笑,“我不懂她,我配不上她。她应该在温家好好待着,不应该嫁到我这座小庙里。最好能等到卯大侠出山,她锻剑,你练剑。您二人一道仗剑天涯,岂不快活自在?”
卯落泉闻言变了脸色:“少爷冷嘲热讽是什么意思?我何时有过这种想法!”
“你们都是一路人……”云风低叹,“伯父,你,莲馨。闲云野鹤,心无旁骛,眼里只有自己的追求。我早该听我父亲的话,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商人的女儿。但莲馨是那么与众不同,她占据了我的所有。她走以后,我没有再娶妻,因为在我心里没人能替代她的位置。我从不缺女人,却只爱她一个……”
“你要是心里真的有她,又怎么会让她如此绝望?我记得清清楚楚,她落水后我四处寻不到你,打听好久才知道你正在跟李幽兰吃酒!你有没有发现自那以后,我一直在刻意躲着李幽兰?因为你做的这件事,让这个不相干的人也变得面目可憎了!”
听到幽兰的名字,云风的心被揪了一下,很疼。“幽兰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你不该这样说她。没错,那日我是在幽兰的温柔乡里吃酒,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听!”卯落泉收起剑对云风拱了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也怪我这么多年没看清楚上官少爷的为人。咱们就此别过吧!”
“子霈站住!呃……咳咳!”云风急得伸手欲抓他,却扯动内伤,咳出几口血来。
卯落泉见他伤重,终是于心不忍,停下了脚步。“也好,你要作甚么解释干脆一口气说清楚,也叫我知道我没有误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