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夜长昼短。
卯时的天还是灰蒙蒙的。
沈肃推开门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穿的不是昨日那一身玄色烫金暗纹圆领袍衫,而是鸦青色云纹团花直裰。
比以往起的迟了。
周媪母望了望天,空中裹着一层层厚厚的浓雾,一片静谧。
她将素面灰鼠皮大氅递上,只一眼,脖子上那一道醒目的抓痕分外显眼。
她敛下眸。
耳边传来一道清隽声线:“别吵醒她,让她多睡会儿。”
周媪母自然应下,目送他离开。
晨曦初照,柔和的光芒渐渐洒在翘起的屋檐上。
周媪母轻手轻脚进入屋内,室内只点着一盏昏黄小灯。
空气中暧昧的气息似有似无,逐渐被熏炉里的幽香替代。
她将地上散乱一地的衣裳拾起,又缓缓退出了屋内。
直到太阳洒满整个大地,室内照进了明亮光线。
李禾曦才悠悠睁开眼,模样憨态可掬。
她缓缓伸了个懒腰,整个人跟散架了似的。
“豆蔻,豆蔻...”
她探出脑袋,以往她醒来,豆蔻已经在床边立定伺候她起身。
这时帘子被掀起。
“长公主,您醒了,老奴服侍您起来。”
她扶着昏沉沉的脑袋,双眼定睛一看,这不是沈肃身边的周媪母吗?
再往下一看,不是她暖阁里的锦蜀淞绣缎子被,而是一床大红遍地金妆锦被。
她立时清醒。
豆蔻得了风寒在家中休养,而她昨天应傅家二夫人的邀请来到这处宅子。
二夫人盛情留她用晚饭,席上相谈盛欢,一杯一杯酒水下肚,而后…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周媪母见她蹙着眉眼瞧着自己,自有一股子娇憨可爱,难怪沈肃对她费尽心思。
她不免笑了笑,蹲身一福:“长公主,您昨儿吃了酒,醉的不省人事,二夫人命老奴服侍您在这儿歇下。”
李禾曦的头确实有些昏昏沉沉,“你是沈大人的媪母,二夫人怎不使唤她的女使服侍本宫。”
虽然宿醉醒来,但心思还是很缜密,周媪母不慌不忙道:“长公主娇贵,怕这些年轻的女使毛手毛脚怠慢您,老奴年纪长些经验老道,加之二夫人昨儿有些事便自先回府了,嘱咐咱家大人护卫周全,便派了老奴来伺候也放心些。”
李禾曦略一顿,“沈大人昨晚也住在这儿?”
一双眼睛清澈圆圆,娇怜的很,怪不及会让他魂销梦绕。
周媪母将帐子挂在五福铜账钩上,肃声回她:“这宅子有时候大人也会留宿,昨儿处理一些公务,便宿在露华阁里办公。”
说笑间周媪母扶起她来,李禾曦嘶了一声,皱着眉。
整整一夜,哪能不腰酸背痛。
周媪母眸子里映出她有些苍白的面容,她心里暗叹沈肃也忒不怜香惜玉了些,面上却笑着说:“长公主昨儿三更半夜撒气酒气来,几个人来都拦不住,非要说是登山赏月,今儿起来难免四肢腰身酸乏。”
听她这么一说,李禾曦面上一红,“本宫从前也没有这般醉酒无状,昨儿晚上失态了,让媪母见笑话了。”
“长公主哪儿的话,酒醉人,哪有不失态,”周媪母捧来一套新衣裳,“昨儿长公主的那身衣裳沾了酒水,恐是不能穿了,这是绣云阁上新裁制的衣裙,还请长公主一试。”
绣云阁是她的产业,一大早便去绣云阁替她裁买衣裳,傅家二夫人有心了。
李禾曦微微一笑:“多谢媪母,也替本宫谢谢二夫人。”
她依旧弯着唇,慵懒优雅,“媪母辛苦一夜,唤本宫的女使便好,怎好继续让媪母伺候。”
周媪母瞧得出这位长公主和那些明着见到沈肃退却三里状似害怕,实则故作矜持想要引起注意的这些莺莺燕燕不同,这是不想和他家那位沾上一点暧昧关系。
便福了福身,将衣裳放到床头,“老奴去唤长公主的女使来。”
李禾曦穿戴好后,想着傅家二夫人昨晚虽离去了,但自己作为客人没打声招呼就离开,显得没有礼数。
于是又起身去了露华阁。
进了屋,她略扫了一眼四下,便瞧见沈肃坐在靠北的炕上,放着一张棋桌,上面却是摆放着一叠的折子,笔墨纸砚尽有。
显然,他在办公。
她走上前,面色从容:“昨日醉酒失礼,承蒙大人和二夫人的照拂,今日实不能再叨扰,二夫人有事既已家去,我便向大人告辞。”
沈肃抬眸落在她的唇上,眼眸漆黑深邃,“公主是客人,这是主人家应尽的礼数,既是客人,哪有空腹归家的道理。”
说罢,他抚掌两声,廊下的婆子抬了描彩漆人物图三层食盒进来。
李禾曦竟有些意外,这个时辰他居然还没用膳。
得到沈肃的首肯,两个婆子将棋桌挪到一侧,而后抬了炕桌来摆在炕上。
另一个婆子将一盒一盒食盒拿下来,将里头的早膳一一摆放在炕桌上。
早膳很丰盛,螃蟹馅的小包子、豆腐青菜馅的小包子、藕粉桂花糕、枣泥山药糕、鸡油卷儿、炖的烂烂的碧梗粥。
饶是李禾曦尝过不少名菜,也看饿了。
沈肃炕上独坐,一侧空着位子,显然是让她坐的意思。
见她并没有上前的意思,一侧婆子忙请了她坐于左边,李禾曦只得坐了下去。
几个婆子这才告退。
吩咐这些后,沈肃并不说话,只是端了碗碧梗粥,细细的品尝起来。
李禾曦扫了一眼炕桌上,只见自己右手旁,白瓷碗里盛着洁白如雪如云般的酥酪,上面一颗樱桃点缀,醇香四溢,是一碗酪樱桃。
她眸光一亮,用勺子挖了一小口,送入嘴里。
丝滑绵密,甜度适宜。
眉眼里波光粼粼,是藏不住的笑意。
沈肃唇角牵起,悠然清浅。
“绣云阁,不知臣有没有这个荣幸参股?”
沈肃除了官运亨通,听说在生意上也是所向披靡,京城大半的酒楼都是他的产业。
有他参股,就是活招牌呀。
至少在钱上不会委屈。
对于他的橄榄枝,李禾曦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她抬眸:“沈大人若能投股,那是对绣云阁的认可。”
话落。
她颤了一颤。
沈肃的手覆上了她的嘴角。
指尖擦过。
“公主,沾了酥酪。”
她不由蜷了蜷手指,心脏一悸,不可察的瑟缩了一下。
目光局促,身体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沈肃撩起眼皮,狭长冷淡的眼底是无尽的深沉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