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你怎么来德国呢?”
黑瞎子问出这个问题,得到了一个堪称凄惨的故事。
在这位东北小哥的叙述中,他的家里出了点问题,可以理解为内乱和外患。他作为族里唯一的合法继承人,被排除在斗争之外。
哑巴是个没爹没娘没人疼的小白菜,有人想他死,有人想他活。僵持不下,两方权衡后,让他的一个族兄送他来到德国。
张起灵说这些事面不改色,没什么情感波动。但黑瞎子愣是从他身上看出来一点“可怜”。天杀的造孽哦。
这个话题就终止在这里。
两个原因。
黑瞎子觉得自己不好问下去了。二,张起灵不爱打听人家的私事。
这个氛围他再说自己家,就怪怪的。
于是话题就这么沉寂下去。
黑瞎子当即大手一挥,说:走!带你出去吃饭。
张起灵对饭没有特别的要求,但还是对白人饭有点抗拒。不过黑瞎子请的话,那也不是不行。
在德国的日子非常短暂,但是因为有黑瞎子在,就总有一种非常充实的感觉。
尤其是他特别爱关照那些卖花女,以至于张起灵后面也养成了习惯。出门的时候看见了就买两束,然后带回来。
两个人都买就会多,黑瞎子不得不买两个花瓶以备不时之需。
有时候黑瞎子犯懒,不想出门也不想买东西,就只能让勤劳的哑巴张代替。
如果来不及说,他就在窗边拉一支曲子。就像巢穴里的幼鸟对出门狩猎的大鸟说:带点东西回来。
一般这个时候,张起灵就顺道给他带两包烟。
要是不想出门吃饭,那就更不得了了。
以前没有室友还能对付对付,现在有个免费室友直接让带饭。至于为什么不吃张起灵做的饭……吃倒是没问题,但是也只是能吃了……
……
张起灵刚来德国的时候,箱子里全是长衫。似乎也有人给他置办时新的款式,但他就爱穿长衫。
刚来那几天,他天天穿这种衣服去大教室上课,在一群外国佬和追求时髦的华人之中格外显眼。尤其黑瞎子还经常和他一起去学校,在路上看起来就更明显了。
这样穿倒是有个好处,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见他,绝对不会出错。
不好的方面就是太特立独行,哑巴本身也不是什么热衷社交的人。加上华人的身份,在这座学院来来去去之时他身边总是真空地带。
那些人不太欢迎他,却也不招惹他。
算是比较礼貌地态度了。
不过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黑瞎子决定带着这位室友去改头换面,帮他梳时兴起的发型,给他换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装裤。张起灵又不是老古董,他也会有好奇心。所以对于黑瞎子的行为并未阻止。
看着镜子里被黑瞎子刻意妆造出来的凌乱大背头,他摸着自己光洁的额头。感觉凉飕飕的。
黑瞎子眼睁睁看着哑巴张把用了发胶的头发扒拉回来,变成一个刘海。
他又想到这人刚来的时候顺滑的、随意生长的柔软短发,再看看现在这个被打扮的板板正正的“时髦人士”,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哑巴,你可真逗。”
张起灵解开衬衫扣子,露出锁骨和脖颈,转头往盥洗室走。
黑瞎子尔康手“别呀,其实挺好看。你天生丽质,出去保准迷倒一票洋妞。”
张起灵对男人女人都没兴趣,对黑瞎子倒是有手痒的兴趣。然而现在他只能拉开门,想进去洗个头。
“你真不喜欢这种?”黑瞎子问。
“麻烦。”张起灵拿东西的手顿了顿,说:“但你说得对,确实不一样。”
黑瞎子莫名感觉到这家伙是关照自己。
吭哧瘪肚弄半天,就这么被老张洗洗干净了。衬衣领口开的大,能看见一点隐隐约约的纹身。
黑瞎子脑子里涌起莫名的猜测。他问:“哑巴,你家里莫不是做黑帮的吧?什么青山寨黑虎帮的?那些元帅座领能容你们?”
这话有点多余,山匪剿不剿灭全看老爷的心情。他只是起了心思,想问问而已。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华人还有一段封建思想。用纹身的人大概率不是正经路子,多数是混黑的。
张起灵摇头,表示自己不是干黑社会的。但是摇完头又觉得不对,很快点点头。
黑瞎子懵了。
“你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张起灵理不直气也壮。
黑瞎子:“怎么会不知道?你对自己家都不知道啊。不是我说啊哑巴,你这继承人当的确实不合格啊!”
张起灵本来在擦头发,听见这话立刻起身回自己房间,留给黑瞎子一扇大门。
那个纹身很特别,黑瞎子听额娘讲过,他认识。
在德国的日子真的很短。
告别也猝不及防。
那天他俩出去逛街,其实没什么好逛的。这些大街日复一日没有不同,德国更远的地方他们也去过。还拍过照片。相对来说,真没什么新鲜的了。
走到银行附近,哑巴对瞎子说要去取钱。
黑瞎子跟着一起去。
张起灵在填了单子,说明要取的货币数量。这个数字很零碎,仿佛是一个特定的暗号。
等柜员取出来,他又做了一个让人非常无语的举动。
他把取出来的马克(德国货币)点了一遍,然后立刻放在柜台上,跟服务他的人说:“请帮我全部存入账户,谢谢。”
很有礼貌,但也很让人恼火。
黑瞎子站在他旁边,单手撑着柜台看着这种奇葩操作。他猜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很精彩,和那个服务人员有的一拼。
那位小姐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了,黑瞎子猜测她应该在心里骂了张起灵一万遍。
“哑巴,你没病吧?”他问。
然而哑巴张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确认钱存进去后便立刻起身,离开了银行。
难道自己话太多,他又烦了?
黑瞎子不明白,直到张起灵几天后带着行李出门。他的房间已经整理干净,收拾的仿佛他从未来过。
黑瞎子看着他出门,问:“你要走了?”
张起灵回头看他,嗯了一声。“要走了。”
黑瞎子有许多话在喉头滚了几遍,最终干巴巴说:“我送你吧。”脸上还是那副笑容。
“你还真是闷葫芦啊,这种事也不提前说。”
张起灵微微垂首,听他絮叨一路。
到了码头,黑瞎子看着他远去。快上船时,张起灵犹豫着,终于回头看他。
黑瞎子只是挥手。
他站在原地,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告别。
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唇角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