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圣上下旨,明日早朝宣召方小武,刑部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闻言,李青溪长出一口气。
姑且不说她同方小武有年少时的交情,若是他被定罪,二皇子处于下风,李家也定然会被牵扯进去。
不过有人想送方小武入金銮殿,也自然就有人不愿意他露面。
在牢狱里的这一夜,格外难捱。
先是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导致方小武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后来便是连饭食都不敢用,生怕自己吃下去,就一命呜呼。
好在看守他的狱卒,应当是受了上峰指示,熬了个大夜盯着他,及至天亮,才终于放下心,取来干净的衣服,将方小武送到了宫门处。
金銮殿上,明德帝威严高坐。
随着太监的传召声响起,方小武一步步踏入这深宫之中。
李家府院之中,李青溪正在对窗插花。
方小武被宣召面圣,只要他可以证明自己的才华,接下来的一切就好解决了。
而他的才能,李青溪很放心。
她用小银剪子剪下一支梅花修整,冬云拿着信笺从门外进来。
“小姐,这儿有封信是给您的。”
“信?”
李青溪放下剪子,接了过来。
那信笺上画了淡淡红梅,却不曾署名,她将其打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是岑浮舟。
这信是他在送亲途中写的,经由驿站寄往京都。
信中只说了些繁琐小事,以及当地风景,又嘱咐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都可以去侯府求助,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李青溪放下信笺。
算算日子,岑浮舟已经进入柔然境内了。
约莫再有一个多月,他应该也就回来了。
待到京中科举一事解决,也就快到芷兰同萧临渊的婚期了。
系统九九跟她说过,芷兰同萧临渊完婚,这个世界的男女主,就算是变了人,到那时候,她们的任务大概率就完成了。
只要任务完成,她就彻底摆脱宿命。
届时也一定会有办法,能够解决她与岑浮舟的婚事。
如李青溪所料,方小武这么多年书并不是白读的。
他早朝被宣召面圣时,举止端方,虽有些紧张,但回话时,丝毫不见结巴。
面对明德帝方方面面的提问,作答也十分迅速,真正应了那四个字:才思敏捷。
一场对答下来,同在朝堂上的二皇子心宽了大半。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
方白玉此人,确实可堪大用。
他用余光瞥向大皇子萧承乾,发觉对方此时已然乱了阵脚,万分紧张,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
大哥大概是看他最近不停招揽人才,想利用科举舞弊的事,让他失去父皇的信任。
只可惜,他算是打错算盘了。
他虽然确实需要招揽人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
那些世家草包,他从来不放在眼里。
真正的人才,反倒是从底层爬上来的。
方白玉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如今他已然证明了,自己根本不需要舞弊,科考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些污蔑他的官员心慌了。
高座之上,明德帝眼里的欣赏不加掩饰。
这个叫方白玉的年轻人,确实十分聪慧。
因为出身没有京中那些世家子弟高,反而在回答民生相关问题时,句句落到实处。
若这是殿试,他必然要点此人为状元郎。
明德帝瞥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面色不变,心中暗叹。
实际上,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次的科举舞弊案,不过是皇子们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毕竟他做皇子时,也玩儿过这些手段。
再加上此事确实有利于他拔除一些世家权力,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但他对大皇子萧承乾,太失望了。
这孩子分明是他一手带大的,怎么丝毫不开窍?
想利用科举舞弊的事来打压兄弟,那就不该给他们反击的余地。
倘若是年少时的明德帝来做这件事,他会不计一切代价,让方白玉及涉案官员,在被污蔑舞弊的当天,就留下遗书,言明谁是幕后指使。
而后集体自尽,命归黄泉,根本不可能走到这金銮殿内。
萧承乾还是不够狠,这在皇室内斗里,是大忌。
反而是萧衡安,很像明德帝,却又似乎比他本人,多了些许仁善。
他的继承人,只会在这两个皇子中诞生。
纵然明德帝自己,更倾向于选择嫡长萧承乾当太子,但为了江山社稷考虑,萧衡安明显更适合这个位置。
在看到官员都站出来为方白玉说话,恳求他严查此事时,明德帝更确信了这一点。
这个朝堂,已经有大半官员,明晃晃在支持萧衡安了。
可见,承乾实在是不争气呀。
有嫡长子的优势在,还争不过弟兄。
思及此,明德帝不由得想起先皇后来。
若是皇后在天有灵,得知儿子竟长成了这般模样,怕是该怨怪他了。
在朝臣的进谏下,明德帝很快下发了旨意,宣方白玉无罪释放,且仍旧可以参加科举接下来的殿试。
这无疑是释放了一个信号:此人很可能是状元郎。
同时,他命刑部严查当初指证方白玉作弊的官员。
二皇子心头松快不已,下朝时,御前总管公公曹喜又当着许多大臣的面叫住了他,奉上了明德帝的赏赐。
“陛下说,您酷爱作画,便让老奴将国库里这一方上好松墨给您送来。”
萧衡安取了松墨,在太极殿前谢恩后,这才出宫,心中意气风发,十分畅快。
松墨虽然罕见,但他府上也并非没有。
但这是明德帝在舞弊案之后,当着众多朝臣,让曹喜送来的,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储君之位,指日可待。
送墨这件事,释放了一个信号:那便是明德帝如今属意的太子人选,是二皇子萧衡安。
朝臣们看在眼里,在站队上也自发做出了选择。
刑部的官员在案发后不久,就查到了大皇子派人插手其中的证据,却不敢上报。
眼下看了明德帝的反应,他们心中也知道该如何办了,
隔了四五日,刑部主审此案的官员,便带着折子上奏,参了大皇子一本!
证据确凿,饶是有许多大臣替大皇子求情,明德帝仍旧震怒,罚了他禁闭。
除此之外,往日与大皇子有所来往的官员,也被降职了。
传闻禁闭期间,大皇子曾试图搬出先皇后作为靠山,结果陛下不似以往那般买账,并未去探望他。
到了下旬,一道旨意从宫中下发。
封大皇子萧承乾为晋王,五日后启程去封地安南一带。
这一道旨意,让京中瞬间沸腾起来。
然而明德帝还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又下了第二道旨意。
二皇子萧衡安,入主东宫,册为太子。
接到圣旨的时候,萧衡安自己都久久缓不过神来。
他心里清楚的很,父皇心里,始终想让大哥当太子,想把江山交付给他。
从萧衡安小时候记事起,大哥就一直跟他们不一样。
太极殿,他可以随意进出。
父皇会亲自过问他的才学,教导他的诗书。
大哥病了,父皇会守着他好几个时辰。
番邦进贡有什么好的东西,也是第一时间送给他。
这些待遇,萧衡安从来没有享受过。
他不服。
凭什么大哥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得到一切?
他跟那些后妃们没什么区别,也曾努力去争宠。
勤奋读书,苦练骑射,得到了一众夫子的夸赞。
宽于待人,严于律己,得到了一众朝臣的敬佩。
但明德帝的目光,从来不曾放在他身上。
后来他长大成人,身后站着的人越来越多,也渐渐明白父皇的宠爱永远轮不到他,索性转而夺权去了。
萧衡安其实早就做好了,舞弊案被明德帝轻轻放下,不会追究大哥任何责任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父皇竟突然就立他当了太子。
姜眠头一次见到萧衡安如此失态,赶紧轻轻碰了碰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圣旨谢恩。
姜眠又让人取了荷包,塞在了传旨太监的手里,这才将人送走。
东宫多年不曾有人入住,落满了灰,如今已经抓紧在修缮了。
短时间内,萧衡安搬不进去。
但如今旨意以下,他就是一直住在皇子府,也觉得欣喜。
姜眠也露出笑:“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萧衡安挽着她的手,柔声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夫妻本是一体,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姜家以及姜眠对他的帮助,萧衡安都看在眼里。
如今他是太子,姜眠是太子妃。
将来若是继承了皇位,她便是他的皇后。
而姜眠从前厌恶宫廷,但已经嫁给了二皇子,往日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就都烟消云散了。
如今她要做的,便是陪着他,在这皇宫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太子之位不是结束,而是纷争的开始。
从即刻起,他们夫妇会彻底成为其余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他们也会相携向前,踏过风雨。
储君的人选定下来之后不久,大皇子也在万般不情愿中,去了封地。
临行前,明德帝只在太极殿前,远望着他的车驾离开,并未亲自去送这个往日最宠爱的儿子离京。
斗争落幕之后,京中前所未有的平和。
随着太子萧衡安入主东宫,与他有来往的家族,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也比以往更有面子。
李家也在其中。
李青溪这几天接到的宴会帖子,比从前半年都要多。
姜眠做了太子妃后,还曾约她去东宫会面,姿态亲密。
在外人眼里,李青溪未婚夫婿是将来的镇北侯,闺中密友是太子妃,妹妹是三皇子妃,是值得她们再三邀约的。
只不过她不喜欢去,便都推脱了,只在家中一日又一日的想着解决婚约的办法。
宫中的德妃,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前朝有官员提议过,太子既然立了,那他的生母,也应当被册封为皇后,入主中宫,这才算是合乎规矩。
但明德帝很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在听到谏言后,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你们一个个眼睛倒是紧紧盯着朕的后宫,怎么不见有人去看一看,这世间百姓过得如何?”
“皇家之事,岂轮得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朕看你们是当官当的太舒服了,忘了什么是君臣有别!”
众朝臣见状,赶忙跪下认错,也就不敢再提此事。
消息传到后宫时,德妃只不过苦笑一声,没有别的反应。
她何尝不清楚,在陛下心中,皇后只有他的发妻。
若是皇后尚在人世,怕是这太子之位落不到衡安身上。
她没必要同一个死人计较,德妃就德妃吧,她儿子是储君就行。
况且眼下,昔日同她作对的林家女去了冷宫。
那个姓洛的小贱人,无权无势,得些宠爱也越不过她去。
其余的人更不值当她在意,日子也舒心的很。
唯一让德妃挂念的,就是远在柔然的女儿。
也不知晓永宁,如今到底如何了。
柔然,都城。
因为和亲公主的到来,王宫之中,张灯结彩。
柔然可汗同大臣们接见使臣,接连宴饮数日。
今天又是一轮觥筹交错之后,使臣们迈着醉醺醺的步伐回了住处。
他们口中还叫唤着宫中侍婢,要她们再上美酒,看起来醉的不轻。
直到夜深人静之际,本来酣睡的赵瑾瑜猛地睁开眼睛,轻手轻脚出了门,利落翻过围栏,来到一处门前轻敲几下。
房门打开,赵瑾瑜闪身进去,一切又恢复平静。
摇晃的烛火之下,岑浮舟面色冷寂。
赵瑾瑜眉眼之间,也布满阴沉:“今日你可看见了?我说的不错吧?”
岑浮舟点头:“那几个护卫确实是羯族人,他们的手臂上,都刺了青鸟逐日的图腾。”
羯族是同柔然一样的边境国家,同样以游牧为主,军中多为骑兵。
不同的是,羯族人比柔然更加好战,武力也更加强大,从前北方大大小小的国家有数十个,后来基本上都被柔然跟羯族瓜分了。
这两个国家,平时关系并不好,羯族总想吞并柔然,后者也不是省油的灯,总是动起手来。
但如今,柔然王宫中,出现了羯族人。
这不是个好信号。
岑浮舟眉头拧起:“按理制,和亲公主到达之后,应当立即成亲,王宫虽然四处张灯结彩,但可汗却绝口不提婚仪的事。”
这已经很不对劲了。
“而且你没发现吗?去我朝求娶公主的是大王子,那位可汗话里话外,却似乎是想把永宁公主,嫁给二王子。”
柔然虽然民风奔放,确实有弟弟娶嫂子的习俗,但那也是等哥哥死了之后的事。
断没有哥哥尚在人世,却要求来的公主嫁给弟弟的道理。
而且,柔然子弟没有嫡庶之分。
因此,虽然求娶永宁公主的大王子乃是王后所出,他也未必一定能继承王位。
而且那位王后,这几日都没有露面过。
难道……
赵瑾瑜同岑浮舟对视一眼,面上依旧平和,只是心中已经提起十二分的警惕心。
然而不论他们再如何警惕,到底是阻挡不了迎面袭来的风雨,又是身在柔然王宫之中,根本对旋涡避无可避。
两日后,柔然王室骤然生乱,甲兵夜行,刀光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