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年关将近,承祥侯府仿若被一层喜庆的红绸轻柔裹覆,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浓郁的节日氛围。寿安堂正房内室之中,暖意融融。
侯夫人陈维萱身姿婀娜地坐在锦凳之上,笑语盈盈地陪着幼子罗宏熹摆弄那精巧复杂的九连环,纤细玉指不时指点一二;老夫人夏氏则端坐于一旁,老花镜架在鼻梁之上,手中针线上下穿梭,飞针走线间,似是要将对孙子的疼爱与期许,都密密缝进那小巧的鞋袜之中;苏长宁亦在旁,她面容温婉,眼神专注,正手把手地教着罗宏熹拆解九连环的诀窍,轻言细语,耐心十足。
太夫人端坐于上首,手中捧着一盏香茗,茶香袅袅升腾,她目光慈爱地看着众人,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心中满是欢喜。只是刹那间,仿若一片乌云悄然掩过心头,她念及仍在战场上厮杀的孙子罗赢,不知何时才能回归这团圆之地,一阵失落便如潮水般悄然漫上心间。
恰在此时,秦妈妈脚步匆匆,仿若带着一阵风进了屋,语速轻快地说道:“方才老奴在外头听那些商贩们议论,说是大军不日便要班师回京了!若脚程快些,侯爷没准儿还能赶回来过年呢。”
太夫人手中茶盏猛地一顿,眼中瞬间迸射出惊喜之光,忙不迭地问道:“当真?你听得可真切?”
秦妈妈连忙点头,神色笃定地应道:“老奴听得真真儿的!有些商贩是打云中那边过来的,听闻匈奴那个什么单于前些时日暴毙身亡,如今是他二儿子承袭了单于之位,新单于审时度势,愿意向我朝俯首称臣。二皇子与薛将军得了喜讯,当下便在整理行装,预备回京,说不定此刻他们已然在归京的路途上了呢。”
太夫人听闻此言,忙不迭地吩咐道:“快,让门房每日多派些人手前往城郊,务必仔细查探,但凡瞧见大军的影子,即刻回府禀报,不得有半分延误!”
维萱坐在一旁,本正沉浸于这一室的温馨之中,听闻大军不日回京,她蓦地想起那晚梦中情形,心瞬间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不安之感如汹涌的暗流,在心底急剧翻涌。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不敢再深想下去,仿佛只要一闭眼,那梦中的阴霾便会将她彻底吞噬。可那股不安愈发浓烈,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挥之不去。
云中城将军府中,二皇子赵锦曦满脸忧色,于屋中来回踱步,瞧见进来的薛将军,他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承祥侯依旧毫无踪迹吗?”
薛仲礼面露无奈,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已差遣穈严达尔在草原上地毯式搜寻,陈校尉与刘都尉这些时日也亲率数万人马,将草原翻了个遍,可仍旧不见承祥侯的影子。”
赵锦曦仰头长叹一声,满脸怅惘地喃喃自语:“难道这真是天意难违?想要彻底降服匈奴,非得承祥侯一脉不可?历任承祥侯都注定要折戟沉沙于这茫茫战场之上?”
薛仲礼赶忙出言宽慰:“那罗赢表面上一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则胸藏韬略、聪慧过人。自从他来到军中,所献的每一计都精妙绝伦、切中要害。那日若不是他巧施妙计,挑拨托曼丹岜单于的二王子穈严达尔,使其借兵孤注一掷,斩杀了单于和小儿子库莫达西,咱们又怎能如此顺遂地收服匈奴。依我看,他定是福大命大之人,不会轻易遭遇不测。”
赵锦曦听闻此言,微微点头,沉默良久,这才对薛仲礼说道:“既如此,那明日薛将军便下令班师回朝吧。让吴勇将军着人继续搜寻,若有消息及时送去京城。”
而在突厥的地牢之中,右娜湍格 —— 托曼丹岜单于的小女儿,正一勺一勺地悉心喂着罗赢米汤。她的目光落在眼前昏迷不醒的男子脸上,只见他眉目清秀,透着几分俊朗刚毅之气,一时间,心中满是感慨与唏嘘。
遥想当年,她年仅六岁,阿爹托曼丹岜与罗乾在战场上杀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一日,她贪玩偷溜出去,跟着阿爹一路奔赴云中。那时的她,满心好奇,只想看看那个每日让阿爹愁眉不展、屡次在交锋中让阿爹负伤的靖朝将军究竟是何模样,她暗自想着,一定要记住这个人,等自己长大了,替阿爹驰骋沙场,让阿爹不再那般辛苦。
谁能料到,从未踏出草原半步的右娜湍格,刚一踏入云中,便被罗乾察觉。恰逢两军激烈交战之际,她所骑的马儿受惊失控,一路狂奔,竟直直冲到了靖朝将士跟前,马蹄高高扬起,眼见着自己就要被颠落马背,摔得粉身碎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罗乾飞身一跃,稳稳地将她抱住,轻轻放在地上。那一刻,右娜湍格满心惊恐,她以为罗乾定会拿她去威胁阿爹投降退兵,以阿爹的雄心壮志,决然不会应允,罗乾说不定会拿她祭旗。想到此处,右娜湍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彼时,托曼丹岜全然不顾女儿的哭闹,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罗乾呼啸而去。而罗乾,却在这枪林箭雨中,毫不犹豫地将她护在身后。直至双方罢战收兵,阿爹带着她重回草原,那罗乾自始至终都未曾为难她分毫。
思绪渐渐回笼,右娜湍格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小床上躺着的罗赢身上。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百般滋味如汹涌潮水,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想当年他的祖父曾于危难之际仗义出手,救过自己性命,这份恩情,她一直铭记于心。可命运偏生如此残酷,如今,他竟亲手将自己的阿爹、兄长屠戮。而丈夫与那刚满十六岁、聪慧过人的小儿子,虽不是死于他手,却也因他而间接送命,这叫她如何能不肝肠寸断。
遥忆往昔,自阿爹做主,将她嫁给突厥可汗哥舒丹起,她便深知匈奴与突厥之间暗流涌动,早有联手攻打靖朝的图谋。那时,她便暗自为罗将军捏了一把汗。幸而哥舒丹是个精明至极、无利不起早的人,若没有实打实的好处,仅凭她这层裙带关系,决然无法驱使他轻易出兵。
正因如此,之前阿爹多次前来游说,哥舒丹都不为所动,并未参与战事,她也暗自松了口气。直至有一日,噩耗传来,听闻阿爹竟对靖朝将士下毒,又射杀了罗将军,那一刻,她悲痛欲绝,为那个高大威武又正直善良的将军惋惜。她曾在心中暗暗发誓,若有朝一日遇见罗将军的后人,拼了性命也要护他们周全。怎奈造化弄人,罗将军的后人确实来到了草原,可带来的却并非相逢的喜悦,而是无尽的杀戮,让她不知该放还是该杀了他。
暖煦的春日阳光倾洒而下,为二皇子赵锦曦与薛将军率领的大军镀上了一层金芒,他们带着满身的征尘,浩浩荡荡地踏上了返京之路。马蹄声哒哒,似是奏响凯旋的乐章,军旗猎猎,迎风舒展,昭示着这场征战的胜利。
在那遥远边境之地,吴将军身披甲胄,身姿挺拔如松,依旧如往昔那般,带着一众将士忠诚地镇守着国门。
时光悠悠流转,转瞬便到了四月,大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京城百姓的视野之中。刹那间,整座京城都沸腾了起来,百姓们倾巢而出,纷纷涌上街头,夹道欢迎英雄们的归来。
欢呼声、喝彩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京城的街道从未有过这般热闹非凡的景象。而在京城一隅的承祥侯府内,气氛亦是焦急而热切,府中的人不时地望向府门,翘首以盼,满心急切地等候着罗赢的归来。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思念与牵挂,只盼着那熟悉的身影能快些出现,让这颗悬着的心早些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