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淡淡的冷霜晕染了侯府亭台的飞檐翘角,雄大的七彩斗拱托起深檐处处。
清澜、清溪疾步穿过抄手游廊旁边的夹道,朝大厨房而去。今儿个轮到她们二人取五奶奶院里下人的朝食。天气冷了下来,不早些赶去大厨房,怕是漻园的婢女婆子都得吃冷食了。
拐上甬道,清溪微不可察地顿了下脚步,又急急走了十几步,忽然指着一旁的树丛,欣喜地说:“仙女八色鸫!清澜姐姐,是仙女八色鸫!”说着,人已经冲进林子。
清澜急急收住脚步,只堪堪看到清溪的裙摆在几棵树间一闪而过。“清溪,快回来!这个季节哪里有仙女八色鸫!你怕是看错了!来不及了,快出来!”
“好了,好了,一会儿就来!”清溪的声音已经在几十丈开外。清澜恨恨地跺了跺脚。仙女八色鸫是一种极罕见、极漂亮的八色鸟儿,翼尾的钴蓝覆羽是制作点翠头饰极为难得的材料,价值连城。这么小的林子,哪里会有仙女八色鸫,又何况天气已凉下来,仙女八色鸫早已经迁去了往南更暖和的地方。
清澜刚想再喊,嘴已经被人从身后捂住。她呜呜出声,伸手想掰开那下了死力的手。“别出声!”是童妈妈的声音。清澜觉得汗毛倒竖。她怕极童妈妈,这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狠毒之人。
“二太太吩咐,把这个放进五奶奶茶水!若有差错,就说是大姑奶奶身边的李妈妈先前给的!”清澜只觉怀里被塞了东西,捂住嘴的手松了开。她跌坐到冰凉的地上,大口喘着气,缓了几息,才觉又活了过来。她愣愣地回转头,哪里有半分人影。她下意识去摸怀里,黄麻纸的触感让她再次僵住。真的不是幻觉!泪瞬间涌了上来。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她一个小小婢女,只想好好活着,怎么这么难呢?她默默流着泪,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被人看到,告到主子面前,一大早的晦气,又是错处。
她心头酸楚,哭了一阵儿,可还是撑着往起爬。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扶她起身!脚有些酸麻,没等她站稳,又摔了下去。再次触到地面,清澜觉得自己的心和那地面一样冰凉,本已收住的泪再次涌了出来。
“你——可还好?”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臂,把她从地上直接拎了起来。
她愣愣地转过脖颈,正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清澜觉得,那眸子里闪着光,似乎一下子照亮了她晦暗的心。
“你还好吧?”那人松手,拧眉问道。
“还好!”清澜机械地答着,觉得自己的声音从天边飞来,带着空旷的回音。
“那就好!走路小心些。”那人绕过清澜,沿着甬道大步离开。
清澜一直盯着他壮硕的背影,没有移开眼神。她认识他,老管家的儿子荀放,老侯爷的长随。
她摸向被他抓过的手臂处,觉得那里还残存着他手上的温度。荀放,第一个扶她起身的人!她忽然又一次感到泪意上涌,可她没有再哭,而是笑了,笑得突兀,带着酸涩,可也有——希冀。
清溪很快回来,两手空空。清澜早已收拾好衣着和情绪,外表没有任何端倪。
“还是妹妹眼花,看错了!害姐姐久等,姐姐不生气,好不好?”清溪笑得一脸灿烂。
“无事!咱们快些吧!”清澜淡淡回应,举步朝着大厨房而去。清溪目光闪了闪,又回头看了眼树林,抬脚跟上。若不是那人给了她信号,她哪里能冒这样的风险?想着那人让她做的事儿,她又忍不住心下哀嚎。这可怎么和师父交代呢?
两人很快到了大厨房,正遇到荀放拎了食盒出门。两人急忙退到一旁施礼,荀放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清澜扫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垂眸进了门。
几个婆子正往一排食盒里装着饭食,一边手里干活,一边嘴里不闲着。
“唉,你说这荀放媳妇也是个命苦的,好好的日子,如果还活着,多好!”一个婆子嘟囔着。
“谁说不是?荀放可是个疼媳妇的,听说他媳妇身子不好那会儿,他日日背进背出的,唉,真是难得!”另一个婆子接口。
“荀放媳妇没了,孩子咋办了?我听说是个女娃,才四岁。可怜见的!”婆子们聊起家长里短,从不会让话落到地上。
“说是老管家给雇了个邻居婶子带着。唉!老管家也是个苦命的,老了老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偏儿子年纪轻轻又没了媳妇。这爷俩啊,唉!”厨房里一片叹息。
清澜如以往一样垂着头,可耳朵没有放过任何一句话。她见荀放的次数有限,有几次还是看他跟在老侯爷身后。今儿个是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近到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寸纹理。她紧紧捏住衣角,似乎荀放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让她心慌得紧。
一路回漻园,清溪看了清澜很多次,总觉今儿个的她怪异。两人各怀心事,进了漻园门,放下食盒,清溪去忙自己的活计,清澜进了赵荑的书房。
“仙女八色鸫?”赵荑摆弄着清澜交出的药包。对二太太孙氏吩咐清澜给她下药,她不奇怪。只这清溪忽然用了这么拙劣的借口,脱离清澜的视线,为了什么?
“你没有下药,童妈妈还会找上你。可想好怎么应对?”赵荑看向清澜。
“奴婢就说不得主子信任,身边不离人,也碰不到主子饮食茶点。”清澜答着。
“今儿个你可在童妈妈手下吃了亏?”赵荑问。
清澜有些诧异地抬头去看赵荑,又垂下头,说:“还好,只惊了下。”
“若吃了亏,不必瞒着。你既做了我的人,就断没有再被人欺负了去的道理!”赵荑声音冷冽,但听在清澜耳中,却似天籁。
“谢主子挂怀!”清澜将头重重磕向地面,没人能理解她此刻心里的五味杂陈。她被逼着认下每个主子,没人管她愿不愿意。可几个主子里,只有赵荑问她是否吃了亏。她只觉万般酸涩涌上心头。她怎么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