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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内的银浆一遍遍冲刷傻柱的身躯,使他从壮硕变为修长,双眼呆滞转为灵动,赤轮瞳上下左右微微抖动,长着利齿的嘴角吐出一口凉气,可让老树枯萎,可让百花凋零。
“好好好……”
元湛脸色微白,拍了一下大腿,要不是赵玄祯点头,他还真成不了。
祠堂留的香火,诸多利兵锐器,再加上元湛多日的积累和三百狼卫共同奉献,才造就一副品相绝佳的银甲僵尸。
手持血色狼牙枪,身披鬼面布人甲,胸前有百鬼,背后有千怪,腰环三十六颗裂骨珠,一颗的威力就比得上寻常火炮,更自带阴亡之伤,可近战,可远攻,如此的傻柱称得上是武装到牙齿,实力比之前翻了三番还不止。
此时,深坑更陷,化为三丈,周遭更被阴气摧残的如乱坟岗,人气昭昭的村寨已然变为鬼域。
化为银甲的傻柱,一把扛起元湛,收敛阴气,大踏步向南岭深处走去。
此处靠近阳城,已有狼卫前来抽丁,想必汝阳王的大军及其麾下的捉刀客应是不远了。
……
烟雨如画的阳城,一场春雨泼下,流净城内的嘈杂。太守薛骞领着城内名家大族,大小官吏正候在城门口,哪怕雨下也未曾离开。至于因雨中灵气化而为妖的走兽飞禽则被各家供奉点名击杀。现在的城中可是干净的很,安静的很。
阳城坐拥几十万户,上百万人口,单靠腐化的城防营,只会吃拿卡要的捕快,早就被群妖闹个底朝天了。
阳城能繁华至今,一靠洋人,二靠城内各大家族共同维持。洋人需要一块港口,倾销商品,掠夺财富;大家族需要一块牧羊的地方,这百万人口都是他们富贵的贡品……
人皆言春雨贵如油,咱们的太守却弃之如敝履。薛谦厌恶的看着脚下,对百姓十分珍贵的春雨。泥浆染了他上好的皮靴,真是烦躁的很。
“怎么还不来?”
三十万大军军鼓一动,几十里外都能听到响动。刚下过雨的阳城官道,却静悄悄的。
就在太守再三遥望时,身边一佩剑男子抬了一下头,说了一句:“来了!”
佩剑男子先开口,然后周围大家族附近的好手才接二连三向自家主人报告,同时大家的目光也望向远处的官道。
一匹骏马从官道尽头疾驰而出,毛色舒华,洁白无瑕,是多年难得一见的上好良驹。
其上主人更是如此,白衣如雪,发丝点缀宝玉,好像从画中走来的江湖少侠。
不一会儿,骏马便来到太守面前,上面的少侠抬了抬手说道:“可是太守当面?”
薛骞立马弯腰言道:“下官阳城太守,拜见郡主”。
薛骞是本地望族出身,早就打听好汝阳王在省城的一切,其中就包括这位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敏敏郡主。
面红齿白,容貌清秀,根本装不得男子的敏敏,在听到太守的称呼时面露不悦。
“本官是汝阳王的先行官,可不是什么郡主。”
薛骞连忙说道:“下官一时口误,罪过罪过。阳城百官拜见……先行官大人。”
这时敏敏才面带笑容,“今朝乱党四起,更攻城杀官。本官奉汝阳王之命前来调运粮草,还望薛太守及各位大人多多相助。”
一众官吏纷纷应和,那表情很是自愿。
与此同时,一张红帖轻轻放在薛谦的手中,而后骏马步履欢快的入城,身后男女、道僧也笑着和太守等人打招呼,全然一副江湖做派,哪还有什么官场礼仪?
佩剑男子在等到敏敏郡主一行人走远,才和薛谦轻声说道:“大人……来人至少有五位宗师,其中一位可能是大宗师!”
听男人一说,薛骞轻压手中红帖,“早就听闻敏敏郡主才貌双全,不单喜入江湖,更善搅动江湖,麾下多是江湖好手,人称捉刀客,今日算是见到了……”
薛骞不习武,可身边这位是高手,自然对他的眼力颇为认可。
松阳剑魏子虚。
正儿八经的真罡宗师,还是用剑的真罡宗师。
魏子虚善使重剑,一剑曾破来阳城吃酒的梁山大妖,实力在阳城当属第一。
就在刚刚,他竟有想拔剑的冲动,因为来人的杀伐之气太过浓厚,他不得不防,而对方察觉到的手后,只是望了他一眼,就让他杀心顿消。
那时的他,犹如林中脱兔,望见猛虎,只敢逃遁,不敢接触。
手中的红帖看着喜庆,里面写的东西却让各大家族面露寒意,太守只掀开一角,就觉得肉疼。
要的太多了……
阳城的父母官轻轻的摇了摇头,一众权贵,心思低沉,摇头的意思很明了了,东西要的很多,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这么多的物资,还是苦一苦百姓吧。
将手中的红帖传给诸多当家人,他便领着官吏向郡主的方向追去。
毕竟朝廷平叛事大,百姓穷富事小,而他们的官位利益更是大之又大。
跨过城门,太守薛骞又挂起和善的笑容,一边还勤喊着,“先行官大人,我等已经在烟云楼摆好了酒席……”
那讨好的模样,绝对是阳城不可多见的风景。
行进的队伍打破宁静,一个七八岁的乞儿看着被踩成面汤的半块干饼愣愣出神,这是他刚刚讨来的干饼。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肚里无食,难道哭血吗?
刚刚放晴的天空再次挂上阴霾,一场春雨即将倾盆而下。
……
江南的菜式以样式精美着称,大大的圆桌上,摆着二十多道精美的小菜,其中冬窝春笋更是本地名菜。
薛骞是本地主官,自然要承担起陪侍郡主的作用,其中就包括介绍这道菜。
听着薛骞介绍,敏敏夹了一口,入口爽脆、凉滑,和她在终南山灌的冷风有一比。
几杯酒水下肚,谈笑风生间,一路风尘的疲态渐渐消退,随兴而来的捉刀客也各自开怀畅饮,有的有礼有节,有的粗鲁不堪,多了十几位不分主次的江湖中人,酒席的位置,一时间有些不够。
太守有心想让这些人离开,可他们却安然落座,这显然是敏敏君主的授意。
就连他这位地主也都没有位置,只能在一旁站着,完全充当了小二的角色,薛谦在心中暗骂不知礼节的婊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神情,谁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劫难?
三十万大军是来平叛还是除贼,不都是眼前这位贵人一句话的事。
“薛大人可知妖道元湛?”
几杯酒水下肚,敏敏脸颊微醺,眼睛却很是明亮,还很摄人心魄。几十年宦海沉浮,薛骞当然知道上面的人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都不可随意对之。
“妖道元湛……不知先行官大人?”
敏敏凤目一眯,“薛大人好不知规矩,本官问你,你答便是了,怎么还问起我来?”
薛骞连忙回应道,“回大人的话,这妖道元湛甚是罪恶,不但杀官杀吏,还以百姓为祭,炼制邪物,要不是洋人出手相助,妖道和那些乱党就要打下阳城……端是可恶之极!”
三言两语元湛便从恶贼变为勾结乱党的叛逆,更是跪舔了一波洋鬼子。
敏敏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端起元瓷酒杯,细细思量,随着思绪发散,酒水浸润喉咙。她说道:“可能联系上他?”
“什么?”
“这……”
薛骞不知何意,余光看向一旁的新任总捕快,后者连忙上前说道,“妖道元湛跑出城,不知所踪,一时间难以找到此人。”
敏敏抿了一下嘴角,“他不是血衣楼的刺客吗,找到血衣楼不就得了?”
“血衣楼……什么血衣楼?”
知道的愕然,不知道的茫然,没想到元湛居然是血衣楼的人。
这时,众人后知后觉,敏敏是怎么知道元湛身份的?他可从来没到过阳城。
“都说大人不在江湖,却遍晓江湖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人的手眼通天,真让下官等人佩服佩服。”
敏敏莞尔一笑,“本少侠的消息,自认第一,天下没人敢认第二,就连太守昨日和你的儿媳是什么姿势我都知道!”
哈哈哈……
敏敏大笑,一众捉刀客也哄堂大笑,在场的官吏士绅想笑,却又不敢。
太守面色愠怒刚想开口,背后突然被人指了一下,是魏子虚。
太守猛然惊醒,论养气功夫,他在阳城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面不改色,心不跳,是为官的必修课。就算有人当面骂他,他的反应也是可以控制的,尤其是对方是虎视眈眈,想要割他肉的上官时。
他怎么会想开口骂人?他好像着了道,都说敏敏手下的捉刀客各有奇技淫巧,今日若非有魏子虚,他可就出恶口了。
恶语一出,落一个辱骂上官的罪名,还是来头不小的皇亲贵胄,他不死也得扒层皮。
上官骂你听着就好,这可不是士大夫当家作主的前朝,和这些蛮子讲文人风骨,气节。
那些讲的人现在坟头草都没有。
死无全尸哪来的坟头草!
“大人,好狗啊!”
一语骂两家,不知道说的是薛骞还是说的魏子虚。
“不知你这位供奉,师出何门何派啊?”
狗字很是刺耳,太守脸色变了变,强压着,心头不悦,倒是魏子虚上前低头拱手说道,“在下松阳剑派魏子虚,拜见大人。”
他主动上前搭话,自然是想把狗字落到他的身上,当然他也确实是条好狗。
“松阳剑派……如今竟还有传人,不知明月刀的长老们,会不会从棺材铺里爬出来?”
魏子虚的头低的更低了,松阳剑派当初正是被明月刀所灭,他从西北逃到江南,投效薛骞,这等秘事更是少有人知,寻常人只当是他别地来的剑客,谁想到是灭门的嫡传。
这位敏敏郡主当真了得。
松阳剑派扎根于西北,离着江南十万八千里。
再者西北是安塞王,凉州王的底盘,她是汝阳王的女儿,两者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汝阳王的手太长了吧……难道他也想做这天下之主……
就在魏子虚头脑发乱时,突然感觉一阵熟悉的刺痛,那是明月刀的刀锋,在场有明月刀门人,还是长老级,如芒在背的刀锋让他一时间有些愣神,谨守的本心放开口子……
“本官问你话为何不搭,莫非是聋子……”
……
“粗鄙之人不堪重用。”
“你这老匹夫,真是色中饿鬼,居然盯着郡主的胸脯看……”
……
手脚微微发抖的魏大剑师独倚楠木雕花梯。他的主家薛大人也是汗流浃背十分不雅的坐在楼梯口。
薛骞今日失态太多,每次都差点控制不住,最后在魏子虚愣神时,更在酒宴和别人当场吵闹,动起手来。
敏敏郡主骂的很是难听,尽往伤口上撒。
他的养气功夫早已被破。
昨日,一封书信从省城加急传来,本地望族之一的刘家,官拜行省大民政官,手中权柄位列行省前三位的刘家被汝阳王一夜出名,数百族人沦丧,百家店铺房产没收,千万身家尽送他人。原因只有两个字——不敬。
在接风洗尘的宴席上,汝阳王只是说了他一句,他便破口大骂,更用酒水泼洒对方,如此行径,又是在平叛时节,和造反无疑。
昨天信上的事和他今天的处境,又是何等相似?
上官说着,下官听着,上官骂着,下官乐着,但有回语不当,就是不敬。那位刘大人就因为说了两句恶语,泼了一杯水,就被当场车裂身亡。诺大一个家族分崩离析,彻底消失在江南的地面。
“大人,那乐曲不对!”
魏子虚平了平躁动的内心,“这琴声可以让人心烦意乱,管不住上下两唇。”
此时,屋内传来的乐曲又变成了靡靡之音,听得让人十分舒服,恨不得躺下。
啪!
魏子虚给了自己一巴掌,太守也掐了自己一下。
出来的主从二人深深的望了一眼,正在和和美美的酒席。
他们二人因举止不雅被礼送了出来,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身为一方父母官被排挤在外,他必须想办法补救。
怎么救?
自然是完成郡主给的任务,完成那十万兵马所需要的钱粮。
“发动人手找到妖道,另外派人把威廉议长请来。”
上一任阳城昂撒议会的议长,因为元湛丢了官,舍了钱,狼狈的回老家去了。新来的威廉议长和薛骞关系不错,两人都爱江南的瘦马,都爱夺自家的儿媳。
在两位大人物的共同努力下,巡逻的城防营,抓贼的捕快,洋人的巡捕都开始四处探听。
找人是一个费时费力的活儿,更何况他们找的人还不在城中。
魏子虚也调动手下门人和街头蛇鼠,可惜三天来却无一丝消息,元湛好像从未在阳城出现过。
心虚的魏子虚在薛谦的盛怒之下转寻他人,既然敏敏郡主提到元湛曾以黑骑士的身份与血衣楼有关联。
他何不寻楼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