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路大概是深入刘备骨髓的被动技能了,在崇山峻岭间,他能仅凭一个大概的方向,靠着观察地势,就找到最安全的道路,这让林夕与向宠都佩服不已。
但也有意外。
比如现在,刘备说翻过这道山岭应该就能看见白帝城了,可是来到山岭下才发现,这是一处绝壁,陡峭而无路,根本过不去,有心退回去重新找路绕行,但他们断粮断水了。
再回去肯定就要饿死在半路,不回去,这悬崖峭壁又上不去。
林夕抬头看看,目测大概十米高,叹了口气,唉,还是得自己上啊!
“巨违(向宠),军中可有绳索?”
向宠点头,“还有数根。”
“好,给我拿过来。”
向宠一招手,自有工兵上前,卸下身上的辎重。林夕一看,每条绳索都有十几米的长度,这才放心。
“巨违,一会儿我带一根绳索,攀岩爬上去,再放下绳索来,你找军中最善攀爬者,一人带一根绳索顺着我的绳子爬上去。”
向宠大惊,“可是林洗马,这悬崖峭壁的,你要如何爬上去?”
林夕摆摆手,“你们看着便是,巨违,一定要注意警戒安全,要防备咱们攀岩时追兵来袭,保护皇上安全。”
“诺!”
刘备却是一把拉她到一边,“小夕啊,你可有把握,千万别弄险啊!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朕生不能见丞相,死亦无颜面对二弟啊!”
“陛下放心,夕也答应了关将军和丞相,一定会将陛下安全带回去的。”
林夕脱下铠甲,只着红色的锦袍,将绳索盘好斜跨在身上,走到山崖下,长呼一口气,抖动手脚,看准数米高的一个岩石凸起,口中轻呼“梯云纵”,纵身一跃,借那凸起手指再一发力,瞬间就来到崖壁的半中腰。
双手稳稳挂住身体,双腿紧绷,脚尖探寻着下方哪怕只有一寸的立足之地,就能短暂分担双手的压力。突然,一块她右手紧抓的岩石,在受力的瞬间崩裂,碎屑簌簌而落,身体猛地向右下方一坠。林夕心脏骤缩,肾上腺素飙升,千钧一发之际,她左手死命扣住上方一条窄缝,整个人像被钉在崖壁上的破旧旗帜,在空中晃荡。
山崖下,众人发出惊呼,全都屏息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刘备更是不停的擦着汗,心里默默祈祷着。
林夕咬着牙,仰头望了一眼,重新寻找攀爬路线,目光扫过,发现右侧两米有一处植被稍显茂密,或许能借力。
双脚在崖壁轻点,身体向那处荡过去,腾空跃起,抓住那野草的瞬间,借力向上,双手抓住了新的石块。
林夕觉得手臂的肌肉都快要爆开,就这样,或是攀爬,或是借力用轻功,这抹红色身影有惊无险的爬上了崖壁,消失在崖顶。
片刻后,一根绳索垂落,汉军欢呼。
军中的攀爬好手立刻借着这根绳索向崖顶爬去,随即陆续垂下了六根绳索。
向宠的军队中几乎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这样攀爬虽然也不容易,但靠力气也能勉强爬上去,刘备则看着这些绳索犯了难。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如何还爬的上去?
正愁间,就见林夕逆着人流,用极飘逸的身姿顺着绳索速降下来,来到刘备身前,“陛下,委屈您一下,林夕背您上去。”
“啊?你如何背得动朕?”
“关将军的青龙偃月林夕都舞得动,陛下可别小看了林夕!”
说完,让刘备趴在自己背上,又用绳子捆好,林夕背着刘备,攀着绳索,手脚并用的向上爬去。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以及林夕逐渐粗重的喘息声,看着身边虚空和林夕鬓角的汗水,刘备心中又酸疼又感动。
“小夕,等回去了,你就原谅丞相吧。”
“陛下,您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个?”
“嗯,万一朕掉下去了,岂不是就来不及再说了?”
“呸呸呸,陛下怎可如此咒林夕?”
“朕明明是说自己掉下去,何来咒你?”
“陛下要是不保,林夕有何面目活着?”
“咱们走后,丞相就大病了一场,半个月方才能处理政务。”
“他病了?陛下怎么现在才说?”
“丞相不让朕说呗。你们俩也真是,明明互相喜欢,却偏偏……唉!”
“哼,他可从没说过喜欢我,他还要将我嫁给孙权!”
“他……他只是,将大汉,将朕的霸业,放在所有事情的前面。”
“我知道,他是丞相么,我就是个武夫。”
“小夕,朕将丞相辛苦攒的家底都败光了,你要和丞相一起辅佐阿斗啊,不然阿斗要怎么接这个烂摊子?唉……”
随着刘备这一声沉重的叹息,林夕终于背着他爬上了崖顶。瘫倒在地喘着气,林夕没有答应刘备的请求,但也没有再拒绝。
刘备看着她磨得鲜血淋漓的手和膝盖,“小夕,等到了白帝城,朕一定重重赏你。”
林夕却摆摆手,“满朝文武不骂我祸国殃民就万幸了,哪里还敢要赏赐?”
刘备严肃地说:“此次伐吴,是二弟三弟请命,朕为了伐吴以立国威,为了完成云长的愿望,为了给翼德报仇,才有此一战。从头到尾,林洗马都未曾出现在朝堂上,这个责任,不该由你来背。”
“可是,如果林夕嫁到东吴去,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了,现在陛下还坐拥荆州二郡。”
“朕起于微末,颠沛流离半生,虽抛妻弃子数次,然从未想过以女子换江山。更何况,你还是云长此生唯一的红颜知己,朕怎可能将你送与云长的仇人?为了江山,失了二弟,此等事,朕更不会做。”
“可林夕答应了关将军支持伐吴,丞相定然恼了我……”
刘备将她拉起来,朗声道:“他敢!随朕回白帝城!”
白帝城,林夕对它的认知还停留在李白的那句“朝辞白帝彩云间”。现在,她随着刘备兵败而回,也没了心情去赏这名城的景致。
江面上的东吴战船与赵云的援军同时到了,两厢摆开架势之后,徐盛、韩当看着那面高高飘扬的“赵”字大纛直嘬牙花。在关张丧命,马黄病重时,赵云就是蜀汉唯一的万人敌,且正在壮年。徐盛、韩当自忖没有把握能打赢他。
想起临行前新任大都督陆逊的交代,“若事不可为,则只送回关羽灵柩和张飞头颅,将范强张达的脑袋一并送回。”两人便写了封帛书,以箭射入城中。
片刻之后,白帝城城门大开,赵云白马银枪出城,兵士沿雁翅排开,林夕护着刘备骑马出城。徐盛韩当见状,走到本军阵前,抱拳道:“玄德公,吾主感念关将军忠义无双,予以厚殓,特命末将将灵柩送回。翼德将军遭小人杀害,范强张达投奔江东实乃陷吾主于不仁不义,至尊特命将其斩杀,翼德将军的首级一并奉还!”说完,抬手一挥,十二个军士抬着沉重硕大的棺椁,一个军士捧着一个锦盒,另一个军士拎着两个装着脑袋的竹笼,走到两军阵中,放下后迅速跑回本阵。
刘备看着那棺椁与锦盒,身子一晃,林夕赶紧扶住他,含泪向吴军怒吼道:“吕蒙何在?”
韩当一抱拳,“吕蒙大都督与关将军双双战死沙场,吾主言道,事已至此,望孙刘两家既往不咎,仍能结成盟好,若林姑娘愿意,之前所说聘礼依然作数!”
刘备闻言,怒吼一声:“滚!”
赵云已经咬牙切齿,双目通红,挺枪上前,亲卫将棺椁护住,子龙则径直来到吴军阵前十步之遥,以枪点指韩当徐盛,“陛下说了,尔等速滚,否则休怪赵云手下无情!”
徐盛年轻气盛,一上头就想出阵迎战,被韩当一把摁住,两人收拾兵马回归战船,回江东去了。
直至吴军消失在视野,刘备方才下了马,踉踉跄跄的扑到棺椁边,一手抱着锦盒,一手使劲想要推开棺盖,林夕赵云立刻上前帮忙,随着轰隆一声响,刘备终于见到了他的二弟。
浑身都是箭矢,血液已经干涸,那张枣红脸膛已经变成灰色,但是嘴角含笑。
林夕立时哭出了声,“大兄!”
赵云也扶棺痛呼:“大将军!云长!”
刘备则是颤抖的伸手去摸了摸关羽的脸颊,泪流满面,却还是笑着说:“好,好,云长是笑着走的,可见已经大仇得报,得偿所愿。云长,荆州迟早会夺回来的,不要急,你、我与翼德一起泉下饮酒,静待阿斗施为便是!云长!翼德!你们可疼死我了!”说完,刘备一口鲜血喷到关羽的前胸,与那黑色的血液交融,软软倒下,晕厥过去。
永安宫里,药味弥漫,林夕给刘备换了数次方子,才终于让他能勉强下床走两步。
数日来,刘备将白帝城改名为永安,传召了很多官员来见,唯独迟迟不肯宣召诸葛亮。林夕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满朝上下并不知晓,无奈,林夕只好劝道:“陛下,丞相已经上奏数次要来永安谒见了,您若再不宣召,朝中上下该怀疑陛下与丞相生了嫌隙了。”
刘备仰天长叹,也知,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