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父王”,耳边传来儿子的呼唤。
荣亲王回神,惨笑一声:“他不甘心,他用忠心耿耿的暗卫换取了梁氏族人、保全裴氏的血脉,但直至今日,夏宫依旧由那个女人做主,继续操弄皇权。
临了,他想要人给他做主,但却忘了,他本是这天下的主人,那些委屈都是自找的,自找的”。
“父王,您在说什么?什么暗卫?大夏那些顶级暗卫么?这些年都没有他们的踪迹了,这是为何啊,父王”,裴洪连声地追问,却见自己的父王晃悠悠地起身,向内殿走去,纵是再有疑惑,也停住了口。
此时,京都大司农,程府
接连不断的“啪!”声响起,茶壶杯盏皆被扫落到地上,“滚,你们都给本郡主滚”,一声声喝斥声自程念娇的口中而出。
“郡主息怒,郡主息怒”,无法顾及满地的瓷器碎片,房内的侍女奴才跪了一地,忍着膝盖处的疼痛,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滚!我谁都不想见,谁都不要见”,程念娇哭喊着叫道,跌坐在了圆凳上。
“都下去”,一个年岁较大的妇人走了进来,挥袖让丫鬟、仆役们退下。
“是,文嬷嬷”,一众丫鬟等行礼退下。
“我的好郡主啊,切不可再闹下去了”,文嬷嬷是梁太后自程念娇出生时便安排至她身旁的,在程府照顾她饮食起居多年,今后也会随着程念娇入宫在其身边伺候,地位与其他人不同。
“嬷嬷,我该如何办啊?!”程念娇扑进了文嬷嬷的怀里,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好似天塌了一般。
“如果真这么喜欢深殿下,那便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进宫,去跪求太皇太后收回成命”,文嬷嬷将其揽进了怀里,轻声安慰,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程念娇的幸福更可贵了。
而且太皇太后只说了登基大典与帝后大婚同时进行,并未言明程念娇便是下一任皇后,她一向如此疼爱程念娇,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怀中的少女陡然安静了下来,在文嬷嬷的拍打安抚中低低地说了一句:“不,我还要凤位,那本该就属于我”。
自小阿娘便对自己说:“你是天下顶顶尊贵的女子”,随着年岁渐长,有一日,溜进了长乐宫,自己站在大柱后偷偷向里张望,看着皇帝舅舅向外祖母下跪的场面,她终于理解了何为“顶顶尊贵”。
感受着身上拍打的动作停止,程念娇抬头看向妇人,摇了下脑袋:“嬷嬷,我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既下定决心,选了这条路,便莫要闹了”,文嬷嬷叹了一口气,抬手将程念娇头上歪倒的发髻扶正。
夜,太医院
“主子,荣亲王今日的表现太过冒失了”,泽坤将手中茶水放置在万三素面前。
“冒失么?我倒觉得此步非常精妙”,万三素抿了一口茶水,看向身旁做洗耳恭听状的少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夏宫中最有权势的便是梁太后,但她年纪太大了”,万三素的声音中有些凉意,如秋夜里的凉风。
“她再能只手遮天,也无法将‘裴’字改成‘梁’”,梁太后没有其他梁氏族人,依附在她身边的皆是程家人。
“主子,那梁太后娘家人呢?”在他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人提过梁太后的亲族。
“没了”,万三素回想着自己与师父探讨交流的信息。
“没了?”一个人有父有母才会来到人世,继而有许多亲戚族人,怎会都没了。
“师父说,梁太后曾以族中子弟交换大夏暗卫,与她的儿子、当时刚登基的裴镇达成了某种约定”,这是极秘辛的事,但过了二十年,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一夜之间,大夏暗卫和梁氏子弟皆不存于世,只剩梁家孤寡老人,帝王此后再未使唤暗卫,再不清楚,也会联想到。
“这是为何?”这对母子俩莫不是疯了。
“就是一对疯子啊,一个看似操权弄势,心却早已被权势吞噬,其他无用的、不听话的、拦路的皆可舍弃。
另一个自心底惧怕,想着斗不过,直接弃兵卸甲,以暗卫换取梁氏血脉,以保住裴氏江山”,万三素放下茶盏,示意泽坤添水。
裴镇想的是,只要梁太后年老力衰而死,便永绝了后患。
梁太后在的一日,他就不敢与梁太后正面为敌,但帝王的狠辣让他将屠刀举向梁太后身后的梁家,杜绝了梁氏子弟称帝的可能,以此也断了梁太后的左膀右臂。
“她也肯?”而他也答应,泽坤感叹着,拿起温热的茶壶往万三素的杯盏中添水。
“这其中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万三素摇了摇头。
师父不理世俗,能知道的消息有限,自己也只是基于看到听到以及已获取的信息而推断出来的。
但不外乎是梁太后曾经的某些行为,在裴镇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恐惧梁太后的种子,听话与反抗贯穿了他的一生,也是他性子软弱,朝政两边倒的根本原因。
“那荣亲王与第四枚棋子有关么?”泽坤心念着那第四枚棋子为何人。
“没有,也有”,万三素摇了摇头。
“主子,这是何意?”泽坤不解。
“荣亲王苟延残喘多年,眼看着比梁太后更早一步离世,你如果是这位将死之人,你会想些什么?”万三素提示道。
“会想到身后之事”,泽坤肯定地回答。
“对了,泽坤,我们要做君子,也更要了解小人,只有化身成那个角色,易地而处,平心而度之,你才能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和下一步的走向”,万三素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他即将要去见裴氏的列祖列宗,那点血性也就激发出来了,这就是为何说没有的原因”,万三素接着道。
不需要外力牵引,而是内在的驱动力让他有了今日的举动。
“他还有儿子呀,他不担心梁太后对付他的族人?”泽坤站在荣亲王的角度,想得更多。
“这便是为何说‘有’的原因”,看着泽坤惊奇的模样,万三素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他有一定的把握,知晓还有其他人在搅浑这潭水,甚至有机会推翻梁太后的决定,他甘心做这个马前卒”,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低眸看向茶盏,今日那个被伤的最深的少年却已无人在意,无论是皇位还是亲情,他都成了世人眼中的失败者,也不知他在哪个角落自舔伤口。
叹了口气,万三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睡了睡了,那些大人物的弯弯绕绕,我怎么了解,我可是很纯良的”。
注意到泽坤又一副呆滞的模样,万三素笑道:“怪不得你师父唤你呆头鹅呢,快去打水,洗洗睡觉”。
“是”,泽坤回神,恭敬行了一礼,退下去安排。
夜凉如水,华清宫
“告诉孩儿一个答案,为何如此?”裴见深看着从养心殿回来后一直静静坐在梳妆台前,两手摸着一个盒子,不发一语的李蓁蓁。
“你别问了,别问了”,她现在的脑子里都是裴佑伸手牵着程念娇的模样。
他明明说过的,以正妻之礼待自己,为何会如此,为何如此,裴佑,你也如你父皇般薄情寡性么?
“你能否清醒点?从小到大,是你告诉孩儿要去拼那至高的位置,却在关键时刻,阻拦孩儿,你总得给个解释”,裴见深内心的无力大过震撼,自己这个母妃到底怎么了。
“是母妃对不起你,是母妃的错”,李蓁蓁不停地重复着这两句。
她只是想要被爱,想要登上后位,将那些不屑的目光踩于脚底而已。
“够了!”裴见深怒喝一声,不再理会李蓁蓁,一甩衣袖向外走去。
等出了殿外,裴见深眼眸暗沉,抬头看着夜空中那一轮皓月,所有人都可以背叛自己,却为何有她?她都可以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捅自己一刀,这世间还有可信任之人么?
无人可以给自己答案,裴见深自嘲一笑,默默地注视着那亘古不变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裴见深眼眸微动,在那洁白的月亮上似看到了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莫怕,我不会伤害你”。
她也会么?她不会么?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世人皆看到他与裴佑在相争,可谁又知道真正的“渔翁”到底是谁。
没到最后一刻,他就不是“寇”,裴佑也不会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