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幽暗的暮色沉了下来。
屋内燃着几盏烛火,隐隐约约跳动的火苗将人的影子都投射到墙上,看起来越发不真实。
沈正业用笔舔墨,刷刷在纸上写下了什么。
终于落下最后一笔,手腕轻轻用力,给了一个很好的收尾,他满意地看着笔锋,喃喃自语道:“只要能挺过去这一段,往后就顺畅喽。”
这段日子,他真当是顺风顺水。
善德堂那头已经送来了裱书文,说是要一层层呈上去,用来歌颂沈大人的丰功伟绩,感谢他给那些个可怜的孤儿一个家,甚至是一个光明可见的前程。
他看得快活不已,自然是要推辞一番的。
人家善德堂的住持却一语道破:“沈大人何必自谦呢,虽说这事儿是那盛娘子主张起来的,可背后若无大人的支持,就凭她一个小娘子,又是那样的身份,如何能做得来呢?要我说啊,您才是真正的活菩萨呢,可不能将这全部的功劳都算在那娘子的头上。”
这话算是说到了沈正业的心坎里。
他伪善惯了的,自然不会叫人在明面上抓住什么把柄。
闻言,便厉声拒绝,又转头苦口婆心道:“那盛娘子也是不容易,我乃淮州城父母官,怎么能贪占了人家的功劳?”
如此推辞再三,最后还是盛娇去了一封信,请沈正业给那一群孤儿的住处题了字,这事儿就这么顺水推舟的成了
从头到尾,盛娇也没有站出来说是自己的功劳。
周遭的老百姓只道是沈大人青天在世,不但政绩斐然,还爱民如子,连这些孤苦的孩子都照拂。
好名声就像是乘风而行,很快便传开了。
沈正业的上峰自然也听说了,便让他书面写明了原委呈上去,不管会不会论功行赏,起码也不能白白埋没了这一桩好事。
这会子,沈正业写的就是这一段故事。
他拿着纸对着烛火又细细看了一遍,确定完美无误后,又小心翼翼地装进了信封里。
外头,他的夫人刘氏端着一方小小的食案进来了。
“都这早晚了,还不快些安置了歇息?”刘氏将一小盅酪皮糊浆送到他手边,“快趁热吃了,我熬了小半个时辰才得了的。”
“夫人辛苦了。”沈正业微微一笑,拿着糊浆就吃了起来。
刘氏笑道:“哪里有老爷您辛苦,为了淮州城的百姓可真是鞠躬尽瘁了。”
“连你也来取笑。”沈正业心情好,自然也乐得与妻子打趣一两句。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子后,他忽然语气一沉:“上回让你准备的贺礼可备下了?”
刘氏:“老爷吩咐的,我如何敢不从?你放心吧,都备好了,装在那个沉香木的匣子里呢,还有一张红封,保管妥帖的。”
“你办事我是晓得的,哪有不放心,我就是问问。”他宽和了语气,“在我提拔上任之前,处处都要当心,这回子景王殿下要在咱们淮州城大婚,也是咱们的荣光。”
“我听说,景王殿下大婚之时,圣上会有恩赦,咱们淮州能被免税?”
“这是自然。”他了然地点点头,“当年太子大婚也是一样,京都附近州县全免,其余的地方也是减半的。”
说到这个,沈正业忍不住喜滋滋:“最关键的一点夫人却没说到。”
“还有什么?”刘氏好奇了。
“我可是淮州的父母官,景王殿下来此大婚,指不定我们俩有这造化亲自去瞧一瞧皇子的婚礼呢。”
这话一出,刘氏顿时红光满面:“当真?”
“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有六七分吧。”
刘氏与沈正业成婚数年,对丈夫的人品脾性很是了解,知晓他说话向来都是收敛着的,既然能说有六七分,那就很可能还有更高的把握,只不过他没说得那么明白罢了。
刘氏抿嘴一笑:“是为妻的荣幸了,得亏嫁了老爷这般能干的人才,否则上哪儿去寻这样的运道来。”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沈大人忽然收敛住嘴角的弧度,拉着刘氏的袖口与她耳语了几句。
刘氏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那密信也是我今日才收到的,上面让我趁早给那盛娘子寻个男人,嫁出去了事。我细细看过了,用的签子纸张确实是御贡的,那笔墨也是,准是景王殿下身边的人。”
沈大人深吸一口气,“先前我就知晓,景王殿下与那盛娘子关系匪浅,今日一瞧还真是,这密信多半也是殿下身边的人送来的。”
“难不成……是殿下本人?”
他好笑地斜了一眼:“若是殿下本人,何必这么麻烦。”
更关键的一点,他知晓景王之前与盛娇见面一事。
那样身份的人,想要见一个戴罪之身的女子,居然要小心翼翼,多般铺垫安排,沈正业也是男人,很清楚这样的举动背后意味着什么。
景王怕是根本舍不得那盛娘子嫁人。
跟在景王身边的,又如此在意盛娇去留的,要么是那位即将入玉牒的准王妃,要么……就是景王府里得宠的侧妃妾室。
沈正业是个人精了。
在官场混迹了这么多年,圆滑聪慧,自不必说,不过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我听说,殿下身边有一冯侧妃相伴数年,情分很是非同一般。”刘氏呢喃着道,“那冯侧妃,还是当朝大学士的女儿,可是真的?”
“当然说是真的。”沈正业叹了一声,“也就是景王殿下了,否则换成京都里谁家的儿郎,也没胆子娶冯大学士的闺女做妾呀。”
刘氏冷笑:“真没想到,都是这般贵女了,居然还忌惮一个民间的女子,那盛娘子虽好,可身份摆在这儿呢,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去,怎好端端地吃起这个醋来了。”
沈正业原也觉得妻子说得对。
可转念一想,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盛娇那张清艳绝丽的脸,还有那曼妙轻盈的身姿,顿觉心头一跳。
那般人物,哪怕只是个良籍,也架不住景王殿下的宠爱吧……
冯侧妃会忌惮如此,也能理解了。
沈正业思来想去,叮嘱妻子道:“这事儿我不方便出面,你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