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爷冷笑,倒也没有瞒着她,直接将方才自己听到的一切与她说了。
话还没说完,陈二太太已经面如死灰,心都凉了半截。
敢在药材里掺假,赚取民脂民膏,这跟草菅人命有什么两样?
她风光挥霍得久了,哪里能想过,自己花出去的每一分银钱上说不定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
陈二太太几乎站不稳,身子晃了晃,无力地坐在凳子上,口中不断念叨着:“难怪难怪……”
难怪明明被查的是崔家,自家的兄长却被牵连其中。
难怪明明是协查情况,只消交代了与自己无关即可,却迟迟不能归家。
要说随便换个什么府城的大官下来查核,陈二太太还不会多想。
可如今……淮州城坐镇的,是景王殿下。
沈正业的案子闹得那么大,沸沸扬扬,民愤滔天,圣怒不断,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同在这淮州城,又同是经营什么暗线的药材生意,崔家都搭了进去,陈张两家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本就不干净的,还指望能洗白?
真是可笑!
见妻子这般模样,陈二爷生怕又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天大的麻烦,忙又追问。
她一五一十都说了,包括崔家那边的事情也没隐瞒。
夫妻二人交换了彼此知晓的全部信息后,双双对坐,沉默良久。
事已至此,要如何能将陈张两家都从这泥沼中拉出来,他们俩其实已经没了主意……
陈二太太也根本没想过,夫家娘家联手,竟然胆大如此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一旦东窗事发,顶着龙颜震怒,怕是他们一家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她忍不住拉长脖颈,深吸一口气:“如此说来,就只能这么干巴巴地坐着?”
“不然呢?”陈二爷抱头,一阵头疼。
“不,我不依!”
她一把拽住丈夫的手,“你我两家虽不缺财帛,在这淮州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可要说真就牵扯进这么大的买卖里,光凭着你我两家的手段,如何能成?!”
拼命压低声音,她的双眸赤红,几乎冒着火光,“你想想!这条暗中的商线牵扯了多少人,沿边多少药材铺子,要经多少双手,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就你我两家的能耐,能保证他们每一张嘴都听话安静吗?”
“不是我说,怕再累积个三辈子,也没这本事!!”
陈二太太喘着气,连忙将自己在娘家遇到的京都大官的事情说了一遍,“这必然与更大的靠山有关!”
“咱们几个……不过是人家推出来,挡在前头的小卒罢了!”
“人家指缝间漏了一点,就叫我们两家欢天喜地,给他们卖命啊!”
她说着,泪流满面。
陈二爷也听傻了。
他们夫妻都不是蠢人,细细一分析,几乎也跟原本事实大差不离了。
“如今,那位殿下已经查到了崔家。”陈二太太双肩一沉,脸上泪痕清晰,“又扣下了我的兄长,再用不了多久,就是陈家了……”
这话真不是吓唬,而是直截了当的结果。
陈二爷心头惴惴。
再看看妻子面如死灰的神色,他也一阵六神无主。
夜深了。
魏衍之从一堆卷宗中抽身。
明明本该累得不行,可他却睡意全无。
躺在榻上,阖眼浮现的,就只有盛娇那熟悉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
每每抬手想去捕捉,就如镜中月、水中花,消散于无形……
下一刻,他腾地一下睁开眼,醒了。
原本就没睡着,这么折腾一会儿,整个人如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娇娇,娇娇……”他闭眼,念叨着她的名字。
再睁开时,猩红一片。
有些人就是经不住念。
明明已经过去几年了,在没有与她重逢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偏偏再见到她的那一面后,所有褪色、冰封的记忆都开始鲜活明亮起来。
它们好像诱人失控的蛊,催促着他快点、再快一点,把那个女人找回来,从此就禁锢在身边,哪儿都不许她去。
魏衍之失控了。
这一夜,他又来到了盛娇宅院外。
静静凝望,守候。
哪怕看不见她的人,只要这一刻的贴近,哪怕只缩短了一点点的距离,也好。
院外,落雨纷纷。
淋湿了绿叶,点润了红花。
盛娇本就眠浅,前几日累到了,这两天才睡得格外沉了些。
一睁眼,外头晨曦朦胧,还笼着昨日尚未散去的雾气,到处都湿漉漉的。
起身推开窗,外头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馥郁。
这气味换成桃香或是其他人闻了,多半会以为这是什么雨后残花留下的香味。
但盛娇却轻轻一嗅就觉察出来。
这是非皇族不能用的熏香之一留下的芬芳。
这熏香,还是皇九子魏衍之的最爱。
望了一眼窗外廊下,似乎依稀还能看见那泥泞潮湿的脚印。
她微微挑眉——难不成,他在她的窗下等了整整一夜?
盛娇随手关上窗。
盛春雨夜,还是怪冷的。
也就魏衍之仗着年轻任性了,居然还能这样硬挺着一晚上,以为她会感动不成?
盛娇起得早,桃香起得更早。
这会子厨房里,除了最小的水蕙,其他两个都起来了。
煮粥的煮粥,烧火的烧火。
桃香则守着一旁的蒸笼,手里还捧着一本账簿看着。
盛娇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一幅热闹又不失忙碌的晨起画卷。
她笑了:“哟,这早晚都在用功呢,倒显得我是个爱睡懒觉的了。”
“娘子前些日子忙活累了,哪里就懒了,你就爱打趣浑说。”桃香收起账簿,嗔怪地哼了一句。
“你这蒸什么呢?”
盛娇看了看那足足九层高的蒸笼,惊叹不已。
“娘子忘了?你先前说了呀,今日要去看那些孩子们的,那沈恶人的案子还未开审,可他们的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我这想着总不能空手去看他们,只带衣裳银钱什么的,又太清冷了,半点不热乎,就想着亲手蒸些糕点一道带去。”
桃香忙得不亦乐乎,口中说得又甜又脆,想得甚是周到。
盛娇一阵宽慰,赞道:“竟是我没想到了,还好有你。”
桃香被夸得俏脸一红,抿嘴甜笑。
说着,她打开蒸笼,又拿了筷子戳了两下,瞧着里头蒸的馒头米糕一个个圆乎乎软蓬蓬,终于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