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最叫人伤心的事了吧。
最爱最亲的人留下最后的物件——一封家书。
上面字字句句,一笔一划,或许都是那人最后的牵挂。
可董娘子……却看不明白。
她颤抖着手展开家书,递到盛娇面前,声音沙哑至极:“娘子,你看……我只识得,这几个字,他写的是‘我念……你,不,吃饭……’剩下的写的是什么,是什么啊?”
她绝望至极,也难受至极。
盛娇却明白,她真正痛苦的,不是因为看不懂这封家书,而是……失去的便是永远。
抬手轻抚着董娘子的后背,盛娇温柔道:“别急,莫慌,我教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哪几个不会的,你指给我便是。”
“我说什么来着,你如今的身子可不好这般伤心哭泣,若是你夫君在天有灵,难不成会瞧你这般自苦?”
“别忘了,你还怀着你与你夫君的骨肉。”
最后一句,宛如定海神针,瞬间让董娘子平静下来。
她不断吞咽着,拼命点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盛娇:“我听娘子的……我、我不哭。”
“好,我们一个字一个字的来。”
盛娇轻轻笑着,随后多点亮了两盏烛火。
一场大雨中,莹莹烟火气笼罩着两个女子。
一个教,一个学,将一封貌似平淡却决绝的家书读完了。
董娘子体力不济,到底还是撑不住。
读完了家书的最后一行,便抱着睡下了。
盛娇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离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芬芳,这若是在景王府,是不可能闻到的。
她立在廊下,望着依旧深沉的天,不由得想起当初与魏衍之相依相偎时的画面。
红袖添香,香软入怀,那一年,紫砚方墨,他以她入画,眼眸对视间都是缠绕的甜蜜情怀。
她从未看不懂他的书信,也从未不了解他的想法。
可为什么……还比不上阴阳两隔的董娘子与孙元谱?
盛娇不明白。
这会子也不愿想明白了。
没睡几个时辰,天就亮了。
大约是想通了某些心思的关系,盛娇竟然没觉得有多困倦,反而精神抖擞。
用罢了早饭,她准备教几个水丫头继续读书。
一上午用功后,外头牛吉进来传话,说是南留书院的人送了名单过来。
桃香忙从厨房从来,十个手指汤汤水水,利落地在围裙上擦了一把,盛娇冲着她点点头:“去看看。”
桃香一喜,忙快步走过去。
这个家以后总归是要交给桃香的。
现在开始有些事情就要让她学着独当一面。
“娘子!!”桃香迫不及待看了名单,舞在手里,一路小跑冲到她跟前:“娘子快瞧,上回梧桐小园里去的几个孩子都考上了,都在名单里头呢!”
盛娇看了一眼点点头:“确实不错。”
其实这一次也不算考。
进南留书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且这些孩子的身份都过了明路,淮州城里人人都知晓,他们是那一场所谓瘟疫劫难里留下的孤儿。
能让这些孩子入书院读书,对书院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善举,于名声大大有利。
所谓考,也就是叫了几个到年纪的孩子过去,问了问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又识得几个字之类的。
只要不痴不傻,勉强能识得名字,就足够。
年纪大一点的孩子顺利进入书院读书,而小一点的、尚未启蒙的,则需要去书院的另外一间课室学习,专门从基础学起。
桃香这丫头太开心了,完全没注意到这张名单后头还附了另外一张纸。
上面写着的,就是让梧桐小园里所有孩子去南留书院读书的计划。
盛娇粗略一看,甚觉满意。
果然,只要书院的人不是个蠢的,必然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收下这些孤儿,百利而无一害。
男孩子们有了着落,女孩子们则需要她想想另外的法子,再谋出路了。
可惜淮州比起京都来,还是太小太偏了。
连个正经的女学先生都请不到。
盛娇无奈,只好暂时请了教刺绣女红、理账算术的师父过去,银钱另出。
桃香不解:“学这些个不就够了?她们也能顺便学学识字的。”
“教她们读书,并非只为了识字,我更想让她们明事懂理,来日心胸开阔,这日子也能过得顺当。”
桃香点点头:“那都听娘子的。”
正愁不知去哪儿寻个女学先生时,陈二太太又一次登门了。
这回,她倒不是来找事的,而是正儿八经打着治病的旗号来的。
陈二太太躺在榻上,任由盛娇给自己检查。
她双目无神,盯着床榻之上的帐子,两大滴眼泪徐徐落下,很快埋没在鬓角的发丝间。
盛娇看得清楚,却没有开口问。
一番检查上药后,她赞道:“不错,比之前几次都要好,这样稳住,再来月余就差不多了。”
云芳将陈二太太扶着坐起身子。
陈二太太抬手穿好衣裳,抬手拢了拢发髻。
“有时候,我是真心羡慕娘子。”她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羡慕我?”盛娇觉得好笑,垂眸收拾好药物用具,又在一旁早就备好的温水里净了手,“陈二太太大可不必,你如今的日子比起我来,不知好了多少。”
陈二太太咬着下唇:“娘子可知,我那两位兄长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倒是不知情。”盛娇淡淡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陈二太太抬眼,泪水顺势滑落:“咱们也算打过不少次交道了,娘子晓得我的,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想看着我娘家夫家就此蒙难,上回来求娘子,娘子给指了一条明路,我感激不尽。”
“可就算知晓了那大官的身份又如何,我陈张两家对上人家,还不是以卵击石?”
语毕,一阵哽咽。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些时日,她也没有空闲着。
张老太君就算瞒得再紧,如今也不是从前那般轻松懈怠的时候了,陈二太太又有心查探,哪能瞒得滴水不漏?
很快,她便查到了那日府中来人,八成是那冯家的公子哥。
冯家……那不就是景王殿下身边的冯侧妃的娘家?
这样的人物,这般的世家,又岂是商贾出身的陈张两家所能敌的?
想了想,陈二太太咬咬牙:“盛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