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咽了口唾沫,刚想一并跪下去,只听马匹上方的男子,面无表情说道:过来。
那淡淡的语调,没有丝毫掩饰其中的厌恶。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毫无温度可言。
顾辞心头一沉,深吸口气后快步上前至马旁,方停住脚步,突然,马上男子忽地探出手臂,一掌凌厉地扇在顾辞面颊。
跪了一地的人皆垂首不语,仿若对这突如其来的惩处已然司空见惯。
那一掌力道十足,顾辞的头猛地向一侧偏去,脸颊上即刻显现出五道鲜明的指痕,灼痛之感瞬间弥漫。
本就全身上下都是伤,这一掌挨下时,险些倒地。周围数千人却只因这突发状况而全体肃静,他若倒下,岂不会丢了千面阁的脸面。
顾辞咬了咬牙,硬是撑了过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左脸已然肿胀,可他却不敢去摸。轻眨眼皮时,只听得男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冷漠说道:“废物。”
顾辞晃神,立即双膝触地:“属下知错。”
只可惜眼下情形不适合训斥,温瑾川还在梵天宗内,生死未卜。不然极大可能,男子必会当着数千人面抽他一顿鞭子。
“滚去一边跪着。”说完,紧拉缰绳,马儿立即对准梵天宗紧闭的大门。
顾辞望了望身后的三四千人,又望了望对面那高耸入云的宗门,最后起身,身子挺得笔直:“主人能晚点再罚吗?属下同您一起... ...”
“你什么时候学会顶嘴了?”
“... ...”
男子见他不说话,身子往前倾,用马鞭一头挑起顾辞的下颚。
稍许的靠近,一阵血腥味便刺入男子鼻腔,挑眉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去将魔教冥宿二老的人头取来如何?”
顾辞对上他的视线,淡淡应了声:“好。”
两人双眼交错,到底还是顾辞先躲开。
男子的指尖摩擦着鞭柄,眼神在顾辞肿胀的脸颊瞥过,随后收回手,挺了挺身拔,轻轻一挥:“给我,杀!”
随着男子一声令下,身后的千面阁弟子瞬间冲向梵天宗紧闭的大门。
而那三千士兵见有人相助,也跟着呐喊着向前冲去,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宗门被撞裂,木屑四处飞溅。
那座象征着梵天宗的巨大门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随着大门的破碎,几千人涌入梵天宗内。
内外夹击,孟老与石凡从高墙跃下,十二司紧随其后。
可当顾辞进入梵天宗那一刻,竟发现无需自己动手。
孟老几乎一掌撂倒数十位魔教人。
月衡四周扫视,也没见清羽三人的尸首。突然身侧的老五一声惊呼,顺着他的手指朝百米开外的殿门望去,只见清羽三人以及温默的尸首被悬挂高空。
石凡瞧见,顿时怒上心头。抬手直逼离他最近的一魔教子弟,脖子就这么被生生折断。
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提剑挥出。他也是毫不留情,一刀毙命。
被杀之人鲜血四溅,却连男子的衣角都未能沾染。
转眼间,数十名魔教人已倒在他的剑下。
可奈何打了许久,血也流了一地,魔教人只多不少,形势愈发危急。
就在此时,天空忽现一枚信号箭,尾羽在空中留下一道光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紧接着,一阵阵轰烈的马蹄声传来,萧子安率领着数万精锐兵马,亲临梵天宗。
援军到此,给正处于劣势的千面阁和三千士兵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就这么一瞬,战局突变。魔教徒们开始节节败退。
角落里的部分魔教人见势不妙,随即转身离去。顾辞见状,未加思索,便紧随其后。
冥宿二老招式很辣,就连白倾尘都不是敌手。几个回合下来,白倾尘与温瑾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击倒在地。
木香主在一旁冷眼旁观,嗤笑:“倾尘啊,你说你为何要背叛我们?”
白倾尘咬牙吐出一口血水,指腹抹去嘴角的血渍后起身。
他刚想用自己那张怼死人不偿命的嘴讥讽几句时,温瑾川将他拉到身后。
“我留住他们,你找机会跑!”
白倾尘压低嗓音回了一句:“得了吧,你要是死了,十七得跟我拼命。”
“我以是将死之人,死前能救下你,不亏。”
“别说了,今日要死一起死!”
两人话音刚落,便再次朝冥宿二老冲去。
二老冷眼轻哼,似乎在讽刺他们的狂妄。
交手之际,几名魔教人顿时冲到木香主身前大叫:“不好了!木香主!皇城带兵攻宗,宗门已破,我们必须赶紧撤退!”
木香主不以为意:“来的正好,今日一同将他们灭了!”
“可是...可是...”
大长老蹙眉:“可是什么!说!”
“来人不止皇城军队,还有...还有千面阁相助...除了他们...还来了两个高手...我们...我们要败了...”
大长老闭目,仔细听着前殿的厮杀声。声响正逐渐往此处靠近。猛的睁眼,焦急道:“速速撤离!”
木香主闻言,手心一紧。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刚准备下令往后殿撤退之时,顾辞现身,几枚暗器嗖的一声射出,一枚正中木香主眉心,一枚被大长老巧劲躲过。
木香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暗器传来的方向,缓缓倒下。
白倾尘失了神。
自木香主倒地的那刻起,他的视线便牢牢锁定,未曾有丝毫偏移。即便遭受一脚猛踹,鲜血狂涌而出,他的双目也始终如一的盯着木香主,从未离开。
大长老怒吼一声,朝着顾辞扑来。顾辞侧身躲避,却被大长老反手击中胸口,身子猛地朝墙面砸去。
冥宿二老见梵天宗要败,便想速战速决。
两人联手蓄力,朝温瑾川攻去。
白倾尘因木香主的死还没回神,温瑾川捂着胸口上的伤,就这么看着冥宿二老的攻击袭来。
他自知难以抵挡,闭上了眼。
在临死之际他想到了爹娘,师父,师弟... ...
以及他的十七。
对不起... ...
他要先走一步了... ...
然而,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温瑾川一惊,来不及推开。
顾辞抱着必死的心态紧闭双眼。
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下地狱的他,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击在自己身上,却并没有预期中的疼痛。
疑惑睁眼,只见冥宿二老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震回了原地。
孟老及时现身,若非如此,以其掌力之威,温瑾川与顾辞二人恐皆命丧其掌下。
男子提剑与十二司一并赶到,方才那一瞬,他亲眼见到顾辞挡在温瑾川面前,那一刻,他的大脑几尽空白。
紧张,害怕... ...许多他不应该有的情绪悉数迸发。
所幸,两人都平安无事... ...
解决掉其余人后,立即收手上前。
男子直接越过顾辞,拽上温瑾川的手臂。有一种多年未见的欣喜之感:“瑾川,是我。”
温瑾川忍着喉咙那股血腥之气,疑惑的望向男子,最后笑道:“怀卿。”
言罢,一口鲜血终是未能忍住,沈怀卿见状,即刻将其扶住。怒视顾辞:“还愣着干什么!带他出去!”
顾辞闻身,立即蓄力。将温瑾川背起后迅速赶往梵天宗大门之外。
冥宿二老见来者气场压迫,对视一眼后直接跃上屋顶想要逃离。
二老刚踏于瓦片之上,孟老的怒喝声便传来,整个梵天宗好似都因这一声怒吼震动起来。
地面开始剧烈摇晃,“想逃?”
一声巨响,梵天宗的主殿率先承受不住这股力量,巨大的梁柱断裂,屋顶的瓦片倾泻而下,尘土肆意,烟尘弥漫。
主殿的墙体在颤抖中裂开,伴随着一声悲鸣,整座宫殿轰然倒塌,一瞬间,就此化为一堆废墟。
很快,周围的偏殿也未能幸免,一座接着一座,接连倒下。
冥宿二老没了支撑之处,只好硬着头皮与孟老开战。
石凡也是毫不退让,上前与孟老共同对抗。
在被救的轮回殿人指引下,月衡见到了杀害清羽的大长老。
那一瞬间,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恨意。
十二司几人的愤怒都不比月衡低,似乎每个人眼底都已经将老者大卸八块。
“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月衡怒吼,一记重拳直奔大长老的胸口。老者横臂格挡,却依然被这股力量震得后退数步。
十二司众人趁势而上,一手难敌四拳,大长老几乎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失败。
众人不给老者任何喘息的机会,明明可以一刀夺了老者的命门,可他们却好似在折磨般,先是废了老者手筋,而后脚筋,最后夺去了他的眼珠。
大长老忍不住这番折磨,最后自废筋骨而亡。
是啊,他们皆是杀手出身。若论狠毒,谁都比不过他们。
为养宁夫人的十万兵马,为报南越之仇。拼命学尽杀人的本事。出师后,任务不停。
杀的人也数之不尽。
大长老死前的折磨也算是他的报应。
木香主与大长老的死,让魔教人士气大挫。一时间阵脚大乱。
逃的逃,投降的投降。
孟老与石凡并肩而立,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将冥宿二老共同击杀。
随着冥宿二老的倒下,魔教最后的支柱轰然倒塌。
梵天宗内全是血腥之气,魔教徒们的士气彻底崩溃,那些曾经狂妄自大的面孔,如今只剩下无尽的恐慌。
至此,梵天宗灭亡。
白倾尘强撑起身,独自站在废墟之中。
一地的宫墙碎片,一地的尸首朝他扑面而来。
满面的灰尘呛的他险些不能呼吸。
从小长大的地方一天之内化为乌有。他的不远处,木香主还静静地躺在那,眼睛还是张开的。
“木姨... ...”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抬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感觉手臂无力,过了一会,连站立好似都能要掉他半条命。
他无神的望着周遭的一切,断壁残垣,犹如梦境。
“结束了... ...”
嘴角无力扯动,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抗了,不用再挣扎。
身体一点一点弯曲,膝盖也在一点一点地向下沉,他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就这么去了。
就在他即将倒下,即将与这片废墟融为一体的时候,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了他。
萧子安面色凝重,他鲜少在白倾尘面前露出担忧的神色。
他们二人相处,总是一人冷脸一人逗趣。
白倾尘为他做过太多,付出太多。他也不求萧子安能与他一样心生爱慕。
原以为他们二人这一生,也就这么别扭的过去。可他看见萧子安接住他的那一瞬间,他又强势起来。
“萧子安,为什么接住我?”
萧子安抿唇,他说不出口。
“可我累了,放下我吧,让我睡会。”白倾尘是真的累了,可这话听到萧子安耳里,却变了种味道。
“撑住,我带你离开。”
白倾尘突然想笑,这人是不是想多了。在萧子安接住他之前,他的的确确有过一了百了的念头。
但见到萧子安那张脸后,他瞬间便将这个可笑的想法打掉,他可舍不得死,他还得与萧子安纠缠一辈子。
只是见人误会,白倾尘来了兴致。他虚弱的抬起满是血渍的手,轻轻覆盖上萧子安的面颊,柔声道:“我若死了,数年过后,你会不会将我忘了。”
萧子安面上依然处若不惊,可那颤抖得厉害的眼皮终究没逃过白倾尘的眼底。
“会,所以你最好不死。”
“萧子安,下辈子你能不能当个女人来找我?”
萧子安用力一捏白倾尘的手腕,似乎想让他变得清醒,面对这么无厘头的问题,却依然耐心答复:“为何不是你变成女子。”
闻言,白倾尘笑了:“倒是也行,不过你可得温柔点。”说到这,他叹了口气:“你这么讨厌我,凶点也是应该的。”
打趣说了这么多,白倾尘是真的没了力气。手直直垂下,倒在了萧子安怀中。
萧子安大惊,他这一生从来不像现在这般慌乱。
一时间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士兵闻声迅速赶来,急忙将白倾尘火速撤离。
——
十七一人之力,将清羽三人以及温默的尸首带出了宗外。
有人提出帮忙,可他却突然发火不让任何人碰。
他足足往返了四趟。
宗内尸横遍野,往反中沾到了不少血渍。
此时的十七,活生生像个血人。有清羽哥他们的,也有自己的。
林寂带着宁淮茹出来时,两人差点没认出此人是十七。
直到林寂的眉目对上地上的十二司三人面颊时,脚步顿停。
瞳孔急剧收缩,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那种颤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像是被无形的恐惧紧紧拽住。
“不...不...”
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双膝重重砸向地面,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清羽已然冰冷的衣襟。呜咽从喉间溢出,悲痛欲绝。
而酿成这惨祸的元凶,却在一旁失神发呆。
林寂拽着清羽的衣袖,崩溃低吼:“这下,你满意了?”
宁淮茹紧攥拳头,凄厉怒吼:“满意?温瑾川还活着!我满意什么?!现今江山仍是那萧氏所有!我岂能满意!”她后退两步,边哭边笑:“还以为梵天宗能帮到我,没想到啊...不过是一把折断的剑,伤不了敌,反而割伤了自己。”
一直在恍惚边缘的十七闻声回首,他低头胡乱用衣袖擦拭自己发雾的双眼后,茫然的望向宁淮茹。
他好似没有听懂她的话,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神采。
“你...说什么...?”
宁淮茹冷脸对上十七,像是故意刺激他一般再次大吼:“你没听错!是我!是我与梵天宗联系,故意被抓!我就想让温瑾川死!这是他应得的!”
一段话将十七直直打入十八层地府。
他们做的一切,竟全是他的妹妹有意为之。
那么多死去的人竟全是因她一人!
十七怒视宁淮茹,他在给自己找着理由不去恨不去憎恶。
可他做不到啊... ...
林寂似乎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将空气凝固的怒气。
警觉的望向十七,“十七!她可是淮茹...是你妹妹...”
十七好似失控,脚步踉跄着向前。
“是啊...妹妹...”嗓音的嘶哑表明他愤怒到了极点,终于,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十七猛地扬起了手,一巴掌落在了宁淮茹的脸上。
“就因为你是我妹妹,我对你处处忍让!宁淮茹!你还有没有心!”
宁淮茹被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她捂着脸,泪水夺眶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红肿,显得异常狼狈。
“你打我... ...”
“若可以,我甚至想杀了你!”
“什么... ...”
十七无力倒下,身子还在颤抖:“可我不能啊... ...”
宁淮茹的声音哽咽,那么一瞬,她有想过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在见到清羽三人尸首,她也曾想过道歉。
但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
她的行为,她的选择,已经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明天继续五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