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在金陵城醒来时,青竹恍然有种仍在梦中的滋味。
但当她收拾妥当,走出房门,来到二楼朝街的栏杆上往下看时,这异于山西的风土人情,甚至吹过来的风中的味道,都在确确实实、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自己果然是到了京城了。
他们住的这处地方是山西陈家在金陵城的一处较大的产业,位于一条繁华的街道上,一共是上下两层,前面是铺子,卖的一些绸缎、布匹等物,后面还有个大院子,正房、厢房等一应俱全。
因这铺子里的生意还算清净的,有那大笔的买卖也都是拿了样去客人府上去看,陈肃昇以往偶尔来金陵城时,若不是住在花楼里,多半便是住在这里。
青竹刚站了没一会儿,便有铺子里的二掌柜的来问,早食要吃些什么。
“大爷一早便去兵部了,出门前特嘱咐了秦姑娘若缺什么,要什么,便吩咐我们。这铺子后面还有一排后罩房,住的都是这铺子的掌柜们和家眷,因大爷怕姑娘吃不惯南方厨子的手艺,特让大掌柜从家眷里找了几个从山西嫁过来的暂做厨娘,姑娘想吃山西菜也是有的。”
青竹不想麻烦人,便道:“我一会儿去街上随便吃点就是了,掌柜的不用麻烦,我瞧着街边有好些卖早食的,正想试一试。”
二掌柜的忙劝道:“姑娘是北方人,或许不一定吃的惯这南方的吃食。”
青竹心道,自己可是嘉兴府的人,定然是吃的惯的!所以非常自信的拒绝了二掌柜的好意。
然后没多会儿就灰溜溜的回来了。
二掌柜的正在接待客人,便善解人意的派了个小伙计来问,要不要试试店里厨娘的手艺。
青竹想着刚才那碗面,勉强笑了笑道:“不用,不用,我吃饱了的。”
虽然吃不习惯,但是她不是挑嘴的人,花了钱的自然要吃完。
这小伙计便道:“那姑娘午食就别出去吃了吧,这金陵城的早食或许还好些,午食可大都是甜口的,只怕姑娘更吃不惯。”
青竹一听忙连连点头。
这小伙计又道:“大爷吩咐了,姑娘若是想出门转转也是可以的,小的多带几个人,给姑娘租顶轿子抬着逛一逛这金陵城。”
青竹若是此行没什么正事,倒是很愿意出门逛一逛这大名鼎鼎的金陵城的,但因想着如今离嘉兴府这样的近,或许自己爹娘已近在咫尺,便对其他诸事没什么兴趣。
但陈肃昇刚来京城,肯定要先去朝廷应卯,然后上下打点一番,朝中同僚也要宴请,没个十来天功夫根本闲不下来陪她去嘉兴。
这是之前陈肃昇早就与她说好了的,青竹当然体谅,也说了这段时日会安静等着,并不急于这一时。
但她现下实在没这个心情,便只出门随便转了转,熟悉了一下这条街附近的路,再买了套最便宜的笔墨纸砚就回来了。
回店里后小伙计忙哭丧着脸去找大掌柜的:“秦姑娘就买了一套文房四宝,还没准小的掏钱。”
大掌柜的不由得气道:“要你们这些有什么用!平日里一个个看着鬼灵精的,关键时刻没一个顶用。”
撵走了小伙计,大掌柜的开始琢磨着该给这秦姑娘送个什么礼才好。
其实要不是他年纪太大不适合,今天他就自己跟着去了。管她说要不要呢,但凡多看了几眼的东西,都给她买回来就好了。
这大掌柜的如此这般,倒不只是因为陈肃昇出门前的特意嘱咐。
要知道,能做到金陵城这边大掌柜的人,就算不是李吉的心腹,也是他十分信任之人。
此前李吉被收权,为的是什么,旁人或许不知,他们这几个掌柜的可是多少都听了些风声的。
那可是大爷的奶兄弟,多有面子的大管事啊,就为了这姑娘,大爷愣是一点没给面子。
大掌柜自觉自己是有本事有能耐,但陈府又不是没根基的暴发户,就守个铺子这点本事能耐的人多的事,全看大爷给不给脸罢了。
所以这次这位秦姑娘同大爷一起往金陵城来,他们早得了消息,虽不需要着多么的讨好这位秦姑娘,但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青竹不知道自己被传的就快跟个祸国妖姬似的了,白日里除了在房里写写画画,就是出门去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嘉兴府的事。
铺子里几位掌柜正愁没机会表一表心意,连忙出银子请了一位从嘉兴府搬来的老人,专给青竹说一些嘉兴府的事儿,惹得青竹感激不已,这才让他们心头安稳了。
陈肃昇回来时听说了此事,大手一挥给铺子里人人都多发了一月的月钱,越发让掌柜们坚信吉大管事传来的信儿一点没错,面对青竹时也越发客气尊重。
过了没两日,青竹竟然在这儿发现了一个熟人:疏影。
青竹记得当日疏影是配了一个陈府管事的儿子,那小子为求前程便远远的往金陵这边来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疏影。而她那夫君,如今正是这铺子的三掌柜了。
说来也巧,疏影如今也正是大掌柜找来专给陈肃昇他们做饭的厨娘之一,她人又美,平时嘴又甜,大掌柜选厨娘时第一个就选中的她。
虽然这事做的好了,那是在大爷跟前露脸,但她当家的却犯了嘀咕,两人夜里商量这事,便有些不愿意她去。
“若是大爷撞见你了,又把你要了去,那我可哭都没地儿哭了。”
疏影倒是没想着在大爷跟前露脸,但大掌柜的面子却不想驳了,便让他宽一宽心。
“也只有夫君你把我当个宝,大爷那是早就厌了我的,如今只怕我走到他跟前去,他都一时叫不出我的名儿来。”
“大掌柜的刚抬举了你做三掌柜的,没得说头一桩事咱们就拒了他的。而且青竹姑娘你也见过了,当初把咱俩的事定下来的就是她,大爷如今眼里全都是她一人,你就放心罢。”
她当家的虽嘀咕着:“我瞧那秦姑娘可比不上你一半儿的好。”但到底是松了口同意了。
疏影来了没两日便被青竹认出来了,虽青竹与疏影只不过算是“旧日同僚”,没甚交情,但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两人没几日便十分要好了。
至于陈肃昇这边,许是朝廷最近都忙着春闱之事,他自去兵部应了卯后,一直也没有得圣上召见。
这些日子里,他尽忙着与朝中同僚应酬交际,并拜访一些先陈大老爷的旧日同僚。
日日喝的醉醺醺的回来,但喝的醉醺醺的,还是日日回来,从不在外过夜。
青竹偶尔见着他时,也顺道关心一下他的事儿,陈肃昇却只会定定的看着她笑,笑得她都觉得瘆人。
过后与疏影谈起此事,疏影便凑近她耳朵笑道:“你还不懂?大爷这是憋得慌了。”
青竹顿时被闹了个大红脸,拍了她一把,道:“秦淮河畔这样的盛名,总不会亏待了他去,等过几日放了榜,李二爷们得了空,自然会带他去的。”
因春闱刚过不久,但尚未放榜,李德方、王东明等人都没心思玩乐,成日里窝在客栈里等结果,所以暂时也没心思找陈肃昇出游。
疏影见青竹说这话时目光澄净,丝毫没有坠入爱河的模样,不由的叹息道:“哪里成想大爷也会有今日呢。”
……
千年风流的金陵城,从来不缺花魁娘子。秦淮河畔多少千金阁、销骨窟,哪一家没个所谓的花魁,半年一选、一年一变的,图的不过是个新鲜,好吸引人来一掷千金。
琴儿离京小半年,金陵城早已忘了她这号人物了,一脚踏进城门口,回到了阔别半年的旧地,心头不由生出百般滋味。
就这么伤春悲秋的到了铺子外面,琴儿收拾起心情,欢欢喜喜跨进门去找青竹一诉别后所遇之事,谁料刚跨进后院,就见青竹同一貌美女娇娘亲亲热热坐在一处,正有说有笑的。
琴儿不由得素手瑟瑟一指,颤声道:“这,这又是哪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