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拟定批复,抵达南充的时候,三翎骑兵已经出发,将军令送往蜀南。
“禀公子!川中大夫姬子越,南充大夫姬无患,充城兼充西大夫姬去疾,携南充官员,家眷恭迎君上。”前方领头的邓矢,纵马来到姬长伯车驾边禀报。
“哦?王叔也在呢?”姬长伯算算时间,看来王叔见到许久未见的两个儿子,也有些舍不得走了。
于是姬长伯走下马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向前走去。
见到姬长伯,姬子越为首的接驾队伍,躬身一拜,“拜见君上!”
姬长伯挥了挥手,“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姬子越父子三人心中一暖,抬起手,纷纷走了过来。
“王叔!”姬长伯笑着说道。
“听说君上车驾即将抵达南充,我便在此逗留了些时日,想与君上一起散散步,闲谈几句。”姬子越抚着胡须,笑道。
“哦?王叔有事说与我听?”姬长伯走到人群中,众人纷纷让开道路,护在周围。
只有姬子越带着自己两个儿子,与姬长伯同行。
“前些日子,我正式向褒国国君提亲,原本去疾就与褒国长公主有婚约,如今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去疾担任一地大夫,也算是立业咯,接下来也该成家了,所以我就准备趁着这次升迁,一家人齐聚南充,就顺便把事办了。”姬子越的话让姬长伯一喜,今天还真是好事连连啊。
“褒国长公主已经抵达南充了么?可定下吉日良辰?”
“我与祭司已经商定,后日吉时,举行祭祀典礼,让两人完婚。恰好去疾出任南充大夫,就职和娶亲,就一起办了,双喜临门。”姬子越满面红光。
如今的姬子越,一门三大夫,皆是地方实权大夫,而且又是君上王叔,曾经的巴国实际相国。
可以说在这巴国,姬子越的风头,一时无二。
姬长伯点点头,心中了然,回头看了眼此时一脸傻笑的姬去疾,姬长伯也替这位堂兄高兴。
“那褒国和亲队伍,是由谁护送来巴的?”姬长伯还记得自己这个堂嫂,之前在阆中的时候,自己曾与褒君父女三人,有过一段交集。
尤其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不知道这次完婚,她有没有来。
“来者是褒君第三子公子林,护送来巴。”姬子越介绍,此时公子林也在姬长伯身后跟着。
姬长伯顺着姬子越的介绍,向后看去,看到彬彬有礼的公子林正在对着自己施礼。
而在他旁边,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此人站在公子林身边,一身侍从装扮,但是长得粉雕玉琢,小小的瓜子脸上,五官精致。
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喷出火来。
如果不是他哥哥公子林死死摁住,恐怕已经当场拔出配剑,杀了过来。
刚才人群众多,挡住了视线,此时看到那少女,姬长伯心中咯噔一下。
正是曾经私下与自己互换信物的褒国小公主,姒好!
曾经的可爱小姑娘,如今也成了一个纤瘦的少女,两年没见,姬长伯乍一看到,竟然有些陌生了。
“褒国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姬长伯笑着点了点头,公子林笑着还礼。
“妹妹出嫁,我这做哥哥的,不亲自来一趟,总归放心不下。”
众人就这样说说笑笑,进入了南充城,姬长伯也只能假装没看到一脸怒容的姒好。
作为古充国的都城,南充城规模甚大,这几年,在姬无患的主政下,南充城的人口和繁荣,更上一层楼。
得益于苍溪物产的丰饶,南充城也在航运上,挣了不少。
随后姬长伯与姬子越同乘一车,继续往城中城主府驶去。
在马车上,姬子越收敛了笑容,马车周围只有默不作声的勇冠,纵马跟在一旁。
姬长伯知道姬子越想说什么,也做好了准备。
果然,片刻沉默之后,姬子越说话了。
“长伯,你叫我一声王叔,我心里很感动,但是有句话在我心里盘算了许久,我想问问你。”
“王叔有话直说,你我之间可不仅仅是一般的君臣关系,我说过,我们是一家人。”
姬子越点点头,“好,既然是一家人,那我就直说了,你是庶出王子,大公子之乱时,姬姓大半宗室都决心支持姬伯越,宗正号召他们叛逃出国,投奔了姬子越,如今整个巴国朝堂,已经没有多少姬姓。”
姬子越虽然恢复了地方总督的职务,但是依旧兼着巴国宗正的身份。
“一国的治理不同于打仗行军,其需要围绕着君王,让尽量多的势力参与,互相制衡,互相掣肘,如此才能稳固王权。”姬子越语重心长道。
“如今宗族势力大减,我作为宗正又远调梓潼,朝堂上剩下的势力,除了你亲自构建的苍溪派六部官员之外,下面的工官,兵官,农官皆是曾经的公卿贵族,你以军权压制,一时可以,但是时间一长,这些公卿贵族必定会死灰复燃。”
“你拉拢起来的六部官员,也都是曾经的各国公卿,他们手握重权,不久也会变成新的公卿,到时你又可以用谁来压制他们呢?”
王叔语重心长的教育姬长伯。
姬长伯早知道王叔会担心这个,于是叹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言语。
“王叔可知,我为何在各地设立锦衣卫、教会、屯兵卫所、驻军,剥夺公卿贵族的军权私兵,收拢政权于各地总督、大夫?”
王叔想了想,“地方权力分散固然有利于中央集中权力,但是我的担心,正是中央六部官员,有了权利之后,会演变成新的公卿贵族,到时他们利用手中财富,勾结将领作乱,该如何是好?”
姬长伯知道王叔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于是耐心解释道:";王叔所虑极是。但请细想,我设立锦衣卫监察百官,教会掌控舆论,屯兵卫所与驻军分离,将领定期轮换,正是为了防范新贵坐大。六部官员虽掌实权,却无兵权;地方总督虽统军政,却受锦衣卫制衡。此乃环环相扣之计。";
姬子越眉头微皱:";可朝中若无宗室坐镇...";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姬长伯压低声音,";我已命人暗中培养了一批寒门学子,他们出身贫贱,与旧贵族毫无瓜葛。待时机成熟,便会逐步替换六部要职,寒门学子,无权无势,只对我负责,不会与公卿沆瀣一气。至于宗室...";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姬子越一眼:";王叔一门三大夫,不就是最好的宗室代表么?待去疾兄完婚后,我打算让无患堂兄以兵部尚书身份兼任宗正,姬姓王族入行伍历练,王叔以为如何?";
姬子越闻言一震,如此一来,姬姓进入军中,掌控军伍,有了军队支撑,姬姓王族将稳如磐石!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位贤侄的布局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深远。
";此外,";姬长伯继续道,";我已在筹划科举取士之制,将来选官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如此,既可打破贵族公卿垄断,又能广纳贤才。";
马车缓缓驶入城主府,姬子越长叹一声:";君上深谋远虑,是老臣多虑了。只是...";他犹豫片刻,";改革之事宜循序渐进,切莫操之过急,如今君上携灭蜀之威,压制公卿,国内矛盾尖锐,一旦姬伯越发难,内外勾结,巴国局势恐怕……";
";王叔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巴蜀四面环山,唯一的威胁就是长江水道与汉中,姬伯越难成气候,现在我前往褒国,也是为了联络褒国,定下盟约。";
姬子越面露喜色:";确实如此,褒国与我们有联姻之实,历来也是我们共同对蜀的盟友,与褒国盟誓,确实可行!";
“正是,这也是我调任王叔就任梓潼大夫的原因,梓潼紧临褒国,日后商贸和军事上的援助,皆需要王叔把握尺度。”
姬子越缓缓点头。
二人正说话间,马车已停。
姬长伯刚下车,忽见一道娇小身影从廊柱后闪出,直直冲向姬长伯。
";负心汉!";
那人拔剑刺来。
电光火石间,勇冠纵身跃下马背,长剑出鞘。
";铛";的一声,短剑应声落地。
“幺妹!";公子林慌忙赶来,一把拉住妹妹,";君上恕罪!小妹年幼无知...";
姬长伯摆摆手示意勇冠退下,看着满脸怒容的姒好,轻声道:";两年不见,你长高了。";
这句平淡的话却让姒好彻底崩溃。她挣脱兄长的手,哭喊道:";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有夫人了!";
全场鸦雀无声,无不感叹现在孩子真早熟,自己当真是老了。
姬子越父子面面相觑,公子林面露异色,这两个才八、九岁年纪的孩童,哪来的的婚约?
姬长伯沉默片刻,忽然掏出袖袍里随身携带的玉佩——正是当年姒好所赠。
";这玉佩我日日佩戴,从未忘怀。";他温声道,";我已立夫人也是事实,灭蜀大战形势危急,蛮夷圣女是我统御四夷的唯一办法。";
";我不听!";姒好捂住耳朵,";你明明说过...";
";我说过待你及笄便来提亲。";姬长伯突然提高声音,";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持剑行刺一国之君,是要让褒国为你陪葬吗?";
这话如当头棒喝,姒好呆立当场。
姬长伯语气转柔:";回去吧。待你真正长大,若心意未改,我自会履行诺言。";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姒好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
当夜,姬长伯独坐书房,把玩着那枚玉佩。
邓无言悄然现身:";君上,探子来报,南充南部有异动。";
";说。";
";三翎骑兵在南充和垫江边境遭遇伏击,军令被劫,南充各级锦衣卫已经加派人手调查。";
姬长伯眼神一凛:";果然不出所料。传令南充锦衣卫秘密集结,同时放出风声,就说我要在此多留十日,参加完婚礼再走。";
";诺。";
勇冠刚要退下,忽听窗外传来轻微的";咔嚓";声。两人对视一眼,勇冠闪电般破窗而出,片刻后押着一人回来——
竟是满脸泪痕的姒好!
";我...我不是来行刺的...";她抽泣着举起手中细剑,";我是来还你这个...";
妇好剑,正是当年姬长伯赠她的信物。
姬长伯示意勇冠退下,轻叹一声:";何必如此?";
姒好抬起泪眼:";你说等我长大...可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今天那些话是说给旁人听的,你心里根本没想过要娶我...";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女倔强的脸庞上。
姬长伯忽然发现,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真的已经长大了。
";姒好。";他第一次直呼其名,";若我告诉你,南充即将爆发叛乱,而我此刻身处险境,你待如何?";
少女愣住了。片刻后,她擦干眼泪,握紧短剑:";那我就守在这里,谁敢伤你,我先杀谁!";
那副认真的模样,让姬长伯心头一热。他正想说些什么,忽听城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南充东面军情!十万火急!";
军报声传遍南充!
“怎么会这么快?”姬长伯大惊,起身走到门口,邓矢、邓牧正守在门口。
“公子,听声音是南充城门尉的城防兵,看来来者兵力不少。”
“巴蜀境内公卿都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必然不是他们的人。”姬长伯喃喃自语,分析起来。
“君上!”一声轻呼,海伦从隔壁赶了过来,显然也是听到了军报声。
整个南充城,鼓楼鼓声大作,这是紧急关闭城门的信号!
“你来了?勇冠有没有将你的侍卫抽调出来?”姬长伯问道。
“已经集结了,锦衣卫、侍卫营已经就位,正在安排守卫。”海伦回道。
姒好此时也从姬长伯屋里走了出来,海伦和姒好对视一眼,姒好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不发一言,海伦也似笑非笑的止住了话头。
姬长伯顾不得理会两女之间的微妙气氛,快步走向城主府正厅。
此时府中已是灯火通明,姬子越父子三人与南充城守将早已等候在此。
";报!东门三十里外发现大军踪迹,打着';姬';字旗号,人数约两万!";斥候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姬?难道是姬伯越?";姬无患脸色骤变,";他怎会出现在此?";
“江州天险,重兵把守,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被突破,群山行军,更不可取,地势陡峭,行军困难,远道而来必定疲惫,难以作战。”
说罢,姬长伯看向地图上,南充南部,也就是三翎骑兵遭到埋伏的地方。
垫江城!
姬长伯目光一沉:";来者不善,看来有人向姬伯越透露了我的行踪。";
姬子越指点地图:";南充城墙坚固,粮草充足,坚守月余不成问题。我已命人飞鸽传书梓潼、苍溪、垫江调兵来援。";
";来不及了。";姬长伯也指向地图,";姬伯越大概率就是通过垫江小路进入南充腹地的,既然敢来,必是算准了苍溪、阆中、梓潼的援军到达的时间。况且...";他眼中寒光一闪,";垫江和南充,两地城中必定皆有内应。”
众人闻言色变。姬去疾立刻请命:";我率军前往东门镇压,接近城门者杀!";
";慢着。";姬长伯按住他肩膀,";偷袭城门的不过是个小角色,背后定有主谋。王兄不如这样做……先放他们进来。";
";君上!这...";姬无患不解。
姬长伯冷笑:";瓮中捉鳖,总比满城搜捕来得容易。勇冠,你带侍卫营埋伏在东门内街;邓矢,你率弓箭手占据两侧屋顶;王叔,麻烦您坐镇府中,稳住官员家眷。诸位请务必勠力同心,应对此战!";
众人领命而去。厅内只剩姬长伯与海伦、姒好二人。
";你们...";姬长伯刚要开口,姒好突然拔出细剑:";我要跟你在一起,保护你!";
海伦也上前一步:";我的侍卫可以守住府邸。";
姬长伯看着两女坚定的目光,突然笑了:";好,那我的安危就系在你们身上了。";
夜色如墨。
城外喊杀声震天,东门却一片肃杀,数百黑衣叛军趁着夜色兵分两路,一路冲向东门,沿途纵火制造混乱,另一路数百人直奔城主府而去。
当冲向城主府的数百人,穿过一条狭窄街道时,两侧突然火把大亮!
";放箭!";
箭如雨下,叛军顿时死伤惨重。
为首的黑衣人大惊失色:";中计了!撤!";
";想走?";勇冠从暗处杀出,手中长戟直取黑衣人首领咽喉。
两人战作一团,刀光剑影间,黑衣人渐落下风,最后不敌勇冠,被一戟捅死。
就在这时,东门街道尽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装备精良的黑甲武士列阵而来,为首者高喊:";保护君上!诛杀叛贼!";
";是姬去疾的充国兵!";有人惊呼。这是姬去疾担任充城兼充西大夫时,整合自己麾下和杨朝南离任留下的亲兵,形成的精锐的部队。
他们鸦雀无声,只是一手持盾,一手拿着短矛,一味的前进。
被夹在街道中间的黑衣人如同待宰的羔羊,手中铜剑短矛甚至都摸不到充国兵。
随后赶来的锦衣卫和城主府亲兵也从城主府赶来,缓缓压上,节节败退的黑衣人腹背受敌。
勇冠一手举起长戟,一手拎着受伤的黑衣人首领,高呼“投降不杀!”
身边锦衣卫同样高呼,“投降不杀!”
前后夹击之下,叛军很快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