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白流萤却是来到了极味轩,京安有名的饭馆。
不为别的,只因今晨万铭派人给她送了一封信,万铭主上想约她在极味叙旧。
她倒有些不明白了,“叙旧”二字是为何意?
抱着一探究竟的目的,她来到了三楼天字号甲房,在门外犹豫片刻后,最终还是将门推开。
随着缝隙变大,直至房门被彻底打开,她看到了屋内方桌旁正面对着她的女子。
她站定,忍不住仔细打量起来:
一袭华丽墨色宽袖锦衣大开,露出一身艳红长裙。
发如泼墨,额前碎发别于耳后,露出红色玛瑙耳坠,以绿玉为珠。
唇瓣红嫩,皮肤细腻,仪态端庄。
阔额深目,五官分明,高挺鼻梁。
不似官家小姐模样。
容貌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是出众。
即便是坐着,也依稀能看出那颀长的身姿。
浓烈的眉眼间透着一股冷冽,但此时,她却正对着自己展眉一笑,似乎是一张熟悉的脸。
“白道友,许久不见。”
她忽然开口,语气平淡舒缓,音调不高,似是与好友平日里交谈的口吻。
白道友?
白流萤心中疑惑,微凝眉峰。
而对面的女子似乎并未察觉,只是单手撑着半边脸颊,食指轻叩桌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你便是万铭之主?”
白流萤开了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话落,她已落于那人对面。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她略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闻此,那人僵住了笑容,竟是愣了一下神,眼底失落一闪而过。
“你不记得了?”
她轻声细语道。
“我们……认识?”
白流萤亦是不解。
她承认,这张脸确实令她感到熟悉。
“我是时信啊。”
那人缓缓开口,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丝神情。
“白道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也对,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也应当忘了。”
话落,她又挽唇一笑,笑得轻和,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时信,这个名字……
白流萤握紧双手,想起那些往事,原来是她。
见眼前人迟迟不语,时信又缓缓道:
“你将我忘了?你没认出我?不过,我可是很早之前,就认出你了哦,白山主~”
“时间太久,记忆有些丢了。”
白流萤淡然一笑,不是丢了,只是不愿忆起罢了。
“你是不是很吃惊,我竟成了这万铭的主上?”
“嗯。”
白流萤点头,实话实说。
“所以,为什么?”
她不解,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何会成了如今的模样?
时信浅笑两声:
“你可还记得霍风染?”
“记得。”
那是她的爱人,她的丈夫。
“他死了。”
闻言,白流萤微微一怔,但随即又平静下来。
“死在了人妖两族的大战中。”
时信继续道。
两千年前的那场大战,让他们永远阴阳两隔。
那宛如刅绞的记忆就像烙印般,深深地刻在心底,永远无法抹去。
当日的场景,她实在难以忘却。
她与霍风染本相互爱慕,可他身为妖族,不受世人待见,于是二人便携手闯荡江湖,成了人人羡艳的江湖侠侣。
他们希望这天下能容纳妖族,希望人妖共存,并为此付出努力。
可他们二人之力不过杯水车薪,霍风染更是死在了两族的纷争之中。
于是她便一手创立了万铭,决心要与那些自诩清高,却又背地里残害妖族“名门正派”势不两立。
她想要一统江湖,一统天下,结束人妖两族这数万年来的种种不平。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他们当初共同的愿望。
“所以你恨。”
白流萤依旧语气淡淡,可心里却有些闷。
“是啊,我恨。”
痛失所爱,怎能不恨?
时信长叹一口气,懒散地靠在椅子上。
“我恨这天道不公,恨这世事不顺!”
“可是,你难道忘了你的初心了吗?那时的你,心怀天下,意气风发,满腔热血,只为苍生。”
白流萤回想起以前她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感慨。
原来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足已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磋磨成一个忘记过往的冷血之人。
“初心?现在的我,依旧如此啊,只不过换了条路而已。”
时信不以为意,继续道:
“既然当不了那救世之主,那便将这世灭了又如何。
况且,你不也忘了吗?你忘了那两酒一茶,江湖之约。”
“我没忘。”
“可你骗了我们,那时的你,告诉我们你叫白七。”
“那的确是曾经的名字。”
在她离开不照城前,她是叫白七不假。
“当真?”
“当真。”
“你是不是在怪我?”
见白流萤如此冷漠,她问了一句,兴味少了些许。
“怪我不该走上这条路。”
“不会。”
“为何?”
“因为,曾经的我,也妄想走上这条不归路。”
“白道友。”
时信又单手撑起了半边脸颊,兴致勃勃地笑了笑:
“不单单是模样,你这性格也变了许多。”
顿了顿了,她又道: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无可奉告。”
“无情。”
“这次找我来,可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你没有耐心了?”
时信盯着她的眼睛,弯起的唇角从未放下。
“可还记得你在秘境中遇到的药人?”
“那是你的手笔?”
“不错。”
她得意地点了点头。
“当年我们三人合力斩下的那只大妖,就有炼制药人。
虽然所有药人都被我们给除了,但我在将那制作方法交给你时,曾看了几眼,记住了一部分。
但这还不够,玄月堂你知道吧,多亏了他们,我才能成功将药人炼制出来。”
玄月堂?西域第一大宗。
难怪会有丁钩,没想到万铭竟与玄月堂有了合作。
白流萤暗自想着。
“所以你便以药人为诱,引我入局。”
“是啊,我在赌,赌你会不会跟上去,很幸运,我赌对了。”
话落,她又顿了顿,忽然起身猛的凑到白流面前,用两只手托着下巴,胳膊肘撑在桌面,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眉眼弯弯。
“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问,活像一个等待被夸的幼童。
“是 。”
白流萤不知说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听见答复,时信坐回椅子上。
“有什么目的,直说。”
白流萤道。
“我想与你合作,凭我万铭再加上你青云山的实力,这天下岂不是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你找错人了,现如今的我已无心这天下,只求一方安隅。”
“你在逃避,还是说,你与我,如今是殊途陌路了?”
闻此,白流萤浅笑出声,微微摇头:
“殊途算不上,道合也并非,只是这天下于我而言,已是无能为力。”
话语间无一不透着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