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笑着朝小梨打了眼神,小梨上前两步,等着永琪把梅花放在她手上。
永琪心中万般不愿,这支梅花是他寻遍御花园,特意为芸儿挑选的。
枝干虬曲奇特,正好是田芸儿信中怀念的“夏天闪雷”形状,怎能随意送给旁人。
他面上维持着应有的温和有礼,握着花枝的手却不着痕迹地往回收了收,笑道:“娴娘娘误会了,我只是路过御花园,见这园中梅花开得热闹,随手赏玩罢了。”
永琪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梅花,补充道:“这一支形态有些怪异,怕是不合娴娘娘清雅的喜好,等过个几日,梅花开得更好看我再给您折一支吧。”
小梨听出五阿哥的言下之意,知道他不是很想给,便退回到如懿身后,想着明天自己来折一支回去,就当他送过了。
但如懿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仿佛没听出他的婉拒,说道:“现在的梅花就开得挺好的呀,那你再给我找一枝嘛。”
永琪笑容凝固了,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嗯,那我再找找。”
他走到旁边的梅花树下,仰着头想着找一枝开得不错的折下来,快速打发走如懿。
如懿笑了笑,顺势将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迷蒙与忧伤。
“说起来,我喜欢梅花是因为……”如懿顿了顿,微微蹙眉,“是因为那寒风里……那什么彻骨……嗯……才能闻到花香什么的……”
小梨补充道:“主儿是想说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对吧。”
“对,就是这个。”如懿叹息一声,絮絮叨叨道,“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每年都会折来新鲜的梅花送到翊坤宫……”
永琪听着这些东拉西扯、唠唠叨叨又毫无意义的怀旧,只觉得耳边如同有无数蜜蜂在嗡嗡作响,心中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可对方怎么说也是皇阿玛的嫔妃,是他的庶母,不能失了礼数。
于是永琪紧闭着嘴,不接她的话茬,踮起脚尖,伸手折了一支开得尚可的梅花枝。
他动作幅度稍大了些,腰间系着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出来,落入如懿视线里。
如懿眯起眼睛,只见这个香囊用了上好的淡青绸缎,上面用精湛的苏绣技法绣着一对燕子,正依偎着掠过黛瓦青檐,一看便知是女儿家用了心思的精心之作。
之前只听说五阿哥醉心政务,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子都没有,是个清心寡欲的木头疙瘩。
他什么时候腰间竟多了这么一个明显是女子所赠,且绣工不俗的香囊?
那对依偎的燕子,一看就是暗指男女之事。
如懿对“燕”字极为反感,连带着对这种黑白鸟也极为不喜,看着就觉得刺眼。
她向前凑近一步,伸出戴着长长玳瑁护甲的手要去碰触那个晃动的香囊,问道:“永琪,这是什么?”
永琪一低头,立刻看到尖利的护甲几乎要戳到香囊,顿时瞬间汗毛倒竖。
这香囊是芸儿得知他夜里常伏案读书,特意寻了安神的香料绣的!自己平日都不敢经常摸,生怕手汗抹到上面,弄脏了绣花。
一想到护甲会刮花他视若珍宝之物,永琪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狼狈地将刚折下的那支梅花枝横在身前,险险挡住了如懿探过来的手。
永琪急忙说道:“娴娘娘,不可!”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反应过激,连忙换回那副微笑有礼的模样掩盖失态。
永琪将那支平平无奇、还因为动作过大而掉了几颗花苞的梅花枝强硬塞到了小梨的手里。
“娴娘娘,这支梅花赠您,我忽然想起还有些紧急的公务需要处理,先告退了。”
说完,他微一欠身,便要转身快步离开。
永琪越是紧张,越是做出这般保护的姿态,如懿心中的疑窦越重。
他作为皇子,什么都不缺,偏偏这么珍视一个香囊,甚至不惜失态顶撞长辈。
一股不祥的预感倏地缠上心头,如懿手背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昨天早上,魏嬿婉在长春宫请安时笑语晏晏,陆沐萍问她是不是遇到好事了,魏嬿婉手帕捂嘴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一块果脯塞陆沐萍嘴里。
魏嬿婉最近没有承宠,自然也没有怀孕,她能有什么好事!
令妃——田姥姥——田芸儿——永琪
这四个人在如懿脑海里手牵着手连成一条线,魏嬿婉那张娇艳俏丽的脸蛋露出可恨的微笑。
如懿立刻开口,声音陡然拔高:“永琪,你站住!”
永琪的脚步顿住,不得不转过身来,抿紧嘴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娴常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永琪语气已经有些不善了。
如懿紧紧盯着他,直直刺向他藏在衣内的香囊:“永琪,你把那个香囊拿出来给娴额娘瞧瞧。”
永琪的心猛地一沉。将香囊往衣服里又塞了塞,腰背挺得笔直,保护的姿态更加明显。
见永琪如此顽固,如懿彻底拉下了脸,声音更加尖锐:“永琪,娴额娘不会害你的,只是借你香囊看一眼,很快就会还给你。”
永琪见如懿嘴是笑着的,但眼睛却满含怒火。
不知道她生什么气,总之绝对不能给,永琪冷冷道:“娴常在,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俗话说儿大避母。”
如懿大喘了几口气,下巴快点到脖子上了:“永琪,虽然你养在玫嫔名下,但我也曾养育过你一阵,待你如同亲生儿子一样,你连我也要避吗?”
永琪只觉得好笑,娴常在对亲生儿子永璂都不闻不问,更别提自己了。
当年自己还是婴孩,身子孱弱,她在一个大雨天抱着自己去长春宫挑衅皇后,被容佩姑姑掌掴后撕扯衣服,穿着里衣满宫跑,把自己落在长春宫里忘记带回去了。
被如懿养育和独自在阿哥所时差不多,都是无人管顾的状态,不过在阿哥所好一点,至少不用听这位娴额娘念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海兰她临终前的话你知道吗?”如懿想着可能没人告诉永琪,,“她拉着本宫的手,再三嘱托,一定要你多听娴额娘的话,我如今只是看看你的香囊,这都不行了吗?”
永琪听到她念叨海兰,脸上涌上浓浓的厌烦之色。
他抬起眼,目光冷淡地看向如懿:“娴常在,我心里的亲额娘只有身在岭南的那位。您说的那位珂里叶特氏,她说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但她给我下的毒,至今仍未清干净,那股滋味儿子点滴在心头。”
如懿皱眉道:“你这孩子也太记仇了,为了这事连额娘的遗言都不顾了吗?”
永琪毫不留情地顶撞道:“说来也好笑,娴常在您是自潜邸时就跟随皇阿玛的人,资历仅次于皇额娘和贵妃娘娘,哪轮得到我看顾您。再说了,您当时不是说讨厌珂里叶特氏吗?怎么现在又把她搬出来。”
如懿瞪大眼睛,反驳道:“她确实害了我,我当时的厌恶是真的,但事已至此……”
永琪咬紧后牙,打断道:“虽然我与珂里叶特氏母子情分已绝,但此时也想为她说一句,这宫里谁都能厌恶她,唯独您不可以。”
“她做的错事,哪一件不是为了您。她甘愿当您的工具,说你想说又不能说的话,做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您乐意,她乐意,你们才是母子情深。你是恶母,她是孝子,但永琪不想当孙子,恕难奉陪。”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永琪呼吸急促,膝盖隐隐作痛。
如懿的脸色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她万万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还算恭顺的永琪,今日竟敢如此忤逆。
一个男人突然变得不敬母亲,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身边有了撺掇的女人!
如懿退后一步,难过地摇头道:“难道真被我猜中,令妃派田姥姥的女儿来勾引你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