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回感到一阵很漫长的眩晕,视线清明之时,她发现自己竟已不在魔界。
这像是一座人界府邸,侍女和侍从来来往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小公子出生了,这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可真叫你说对了,将军刚刚说了“赏”!”
千回眨了眨眼,下意识想拦住一个人问问,却发现那人仿若看不见她似的,从她身体里彻底穿了过去。
千回震惊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上下,总不至于她变成鬼了吧?
她迅速稳下心神,沉思了一会儿,打算跟着人群移动,探探虚实。
他们都纷乱地涌向一处院子,只是到了院外却被一名颇有威严的侍女拦了住,其他侍从控制了秩序:“不要急,每个人都有!”
千回犹豫着穿过了人群,试探着抬手触碰屋子外的墙壁,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瞬便穿了过去。
她放下心,整个人闪了进去。
屋内修饰很是素雅,一位貌美的妇人正坐在床上哄着怀里的婴孩。
那孩子很乖,睁着双大眼睛,不哭不闹。
千回没有多看,只是微微扫过妇人的容颜时,怔了怔。
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眸色浅淡,很像某个人。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屋里踱步,蹙着眉,面容凌厉:“阿秋,我就说应该找个教书先生来取名,我这种粗人如何取得?”
阿秋闻言竟翻了个不雅的白眼:“不是你之前说非要自己取名?说那些酸腐文人懂个屁!”
男子挠了挠头,又开始乱转,转得千回眼都花了,他才突然顿了步,握拳敲击了掌心,他的眼睛散发出一道光。
“不如就叫“郁忱”?忱,赤忱报国之意。”
阿秋冷哼:“你就尽想着你的报国之心了。”
语毕,她却又温柔了眉眼:“赤忱倒也挺好。”便是允了。
千回闻言匆匆又上前探头看了又看,倒没想到真是郁忱。
这究竟是哪里?
这是郁忱的生平?
她还没想出个苗头,眼睛一闭一睁间,面前的场景已经彻底更换。
与刚才的温柔平和不同,现今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个叫苦连天的伤员。
昏暗的屋内,场面血腥,断胳膊断腿的人不少,血水一盆盆端出去,里面的侍从行动有素平稳。
屋子正中是年龄稍长的阿秋。
她紧紧蹙着眉,蹲下身,红色的裙摆落在了地上,染上尘土,她却丝毫不介意。
“你忍忍,我帮你把箭簇挑出来。”
阿秋的动作很利索,用短刀迅速划了伤口几道,再将箭镞从血肉中取了出来。
期间那名士兵死死咬着口中的毛巾,仅有几缕闷哼从口中溢出。
阿秋一边把止血药粉往上洒,一边唤道:“阿忱!这边的金创药不够了!”
千回一低头,正正好看见六七岁的小郁忱穿过了她,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药物与绷带。
他的面容沉静,仿佛这种场面看过无数回,动作十分娴熟地帮他的母亲和其他医者打下手。
千回稍微往外晃了晃,听到了城外的炮轰之声,也听见了兵刃相接与士兵们的呐喊之声。
原来他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
他的父亲此时正在战场上奋力厮杀抵御外来侵犯,他的母亲在战场后治病救人。
千回甚至听到有士兵同那位将军说,皇帝连发数道诏书唤他撤退,这城已经守不住了。
将军却摇头,提着枪毫不犹豫地冲入敌军之间。
“此乃要塞,怎能退?身后的百姓,都在等我凯旋!”
这道声音倒是比炮火声更为嘹亮,一瞬间炸响在千回的耳边,她已不忍再看,匆匆跃下了城墙。
再抬眼之时,她已身处一个闹市,十分繁华,夜灯连成长长一线,灯火如昼。
千回眨了眨眼,这是打仗胜利了?
猝然间,她看见人群中有一名白衣男子走了出来。
提着一把长剑,袖边云纹流动翻飞。
他竟长这么大了?
千回凑上去瞧了瞧,却发现不是郁忱,而是她完全没见过的一张脸,微微叹了口气,左右茫然四顾,却没能发现他。
袖边云纹,应当是万剑宗,估计与郁忱有渊源。
她最终咬牙追上之前那名白衣男子,却见对方避开了人群,走进了昏暗的小巷。
千回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你这小孩,倒是有趣。”
“我前些天还看见他将你刚讨要来的馒头夺了去。”
千回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是两名小乞丐,浑身上下的衣服破破烂烂,裸露在外的皮肤蒙上厚厚的灰尘,身量最多十岁。
只见一名乞丐将另一位昏倒的乞丐抱在怀里,还举起破碗中的水给他喂了几口。
他最终转过头,直直看向男子:“如何救他?”
千回蹙起了眉,靠得近了些,看到这位小乞丐即使满面污垢,眸子却亮的惊人。
是桃花眼,是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浅淡的眼眸,是郁忱。
他本为将军府的公子,却沦落至此。
千回怔怔然明了,城还是破了,却也不知已过了多久。
白衣男子却执着地问郁忱:“他之前抢过你的食物,现今又因偷东西被人打了,你为何救他?”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郁忱面色淡淡:“公子也甚是有趣。”
“我昨天正好见一位小偷在街上偷了公子的荷包。追寻他过去时,却发现公子已然到场。”
“你看见他原是为了救病重的母亲迫不得已为之,便原谅了他的过错,只是口头规劝了他一番。”
“甚至掏出丹药救人,又是为何?”
白衣男子玩味地挑了挑眉,并未回答。
郁忱最终道:“为何救别人犯错就可,救自己却不行?”
“同为一条人命,安有孰轻孰重?”
“罪不至死,为何不救?”
千回无奈一笑,原来他在这么小的时候,就是这副博爱众生的样子了,莫名让人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那名男子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很是畅快:“喂,小乞儿,你叫什么名字?可愿随我修仙,共求得道?”
他立即将丹药给了郁忱,看着郁忱毫不犹豫地将这枚可以瞬间治愈重病的药丸,塞进了昏倒之人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那名乞丐也就醒了过来。
他仓皇失措地看向郁忱:“你?救了我?”
郁忱只说:“不要再随意抢夺偷窃了。手段不正,不是饿死也会被打死。”
他的话很坦诚,却也难听,那名乞儿瞬间气得跑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步:“谢谢。”彻底消失不见。
白衣男子在那嚷嚷:“喂,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郁忱站了起来,抬眸看着眼前比他高上许多的男子问:“求什么道?”
千回听到男子说:“自然是,苍生道。”
一语落下,似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