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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京霓停顿了会儿,间隙间想了想,把拒绝的话讲得十分委婉,“抱歉邵总,我和朋友一会还有事要忙,这顿饭留到下次您来北京我请您。”

邵淙闻言只是含笑,继续问:“周小姐在香港待几天。”

“不确定。”周京霓笑容带三分敬意,巧妙垂下垮包的手臂,理了理外套衣襟,“时间比较紧,我之后还要回悉尼,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见您谈项目,如果邵总肯给我们机会,我们见面的机会就还有很多。”

邵淙显然已经明白,没再问了。

周京霓想先走一步,接着就听见他毫无征兆地说了一句话,“我可以带周小姐一起玩,前提是没有你朋友。”

她猝然止住脚步,笑容僵滞,看着他不明所以。

“为什么。”

“周小姐说呢。”

她微不可察地蹙眉,不吭声,等他给答案。

几秒后,男人嗓音沉静,眼神颇带几分深意,看着她说:“他除了能投钱,对这个项目连基础见解都没有。”

周京霓沉吟了一会儿,手握紧包柄,余光看他,却压根无法从他淡漠挂笑的脸上看出东西,也揣摩不出任何话外之意,反观对方直接坦荡荡地看着自己,一双寡淡如雾的眼睛,透着犀利沉着。

她心里道,久经商场的人就是喜欢话里藏锋,这么想着,她忽地一笑,对邵淙说:“邵总这么挑投资人吗?”

“周小姐觉得我缺投资人吗?”邵淙眯了眯眼,微笑起来,纯善无比,“我这个人不看你有什么家世,手里握了什么谈判条件,只要想跟我的项目,都要先过了我的门槛,否则一律免谈。”

说完,他稍稍向后斜额。

周京霓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注意到走廊尽头的动向,立马愣了下。

刚刚还与邵淙在会客室谈笑风的黄董和他女儿黄亦,此刻一起被他助手Alex和一名女工作人员拦在电梯口。

看样子是被拒绝了。

但她再看一眼,发现那个女人格外眼熟,尤其是侧过来的脸。

黎檀?

她认出来的一瞬间,下意识说出来这个名字。

邵淙察觉力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惊讶,却只是淡淡问道:“认识?”

周京霓刚点头,又不想多生事,立马摇摇头。

“见过而已,不熟。”她转而问:“我朋友哪里得罪您了吗。”

他笑了下,不说话。

她再探口风,低声开口,“邵先生,他只是没接触过这个领域而已......”

“周小姐,我们也不熟,那打感情牌的方法就只适用于饭桌上,现在就不必了。”他打断她之后的解释。”

她无言了,咬着牙笑盈盈。

“话我放这儿了,考虑时间就在你离开香港前。”他嘴角多了丝谑笑。

周京霓不得不承认,站在这种人面前,大脑里下一步的一言一行都仿佛被透视,完全压不住气场,剩下的话也就咽回去了。

邵淙要走。

“稍等。”周京霓赶紧伸手拦人,停了一秒,意识到行为逾矩,收回手,柔声笑了一下,“邵总,钱和家世在你口里不重要,但是没有这两样,没有我朋友,我也没有机会见您呀。”

“那周小姐有钱还是有背景?”

“……”

邵淙挑眉,指节骨抵着嘴唇,看着沉默不语的她,“我再看不上长生资本,它也在国内排得上名,但我不想带,照样一句话的事。”

周京霓心口一顿。

邵淙抬手挽袖口,半垂着视线,眉眼漆黑,视线扫过她的手,再到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眼神都极度平和,让人看不出情绪。而刻薄的话从他口里说出,也让人听不出任何别的意思,仿佛随口道了句平常话。

她很快冷静下来,不紧不慢道:“那方便问一下吗,邵总看中我哪一点了,愿意让我搭这趟快车。”

邵淙答非所问,“有人说过周小姐长得很像一位港星吗?”

周京霓皱眉。

邵淙不由低笑,语气却正色又风趣,“可不要多想,我这话没别的意思,单纯夸周小姐很美而已。”

周京霓嘴角扯了下,说谢谢。

邵淙事不关己地勾唇,侧身向前一步,拉上她打开的那扇窗子,之后安安静静睨着她,见女孩躲自己目光,心里挺想笑,半晌抬腕看了眼表,懒得逗她了,切回正题说:“你是我在大陆的一位恩师内推进来的,即便如此,背调也少不了。”

“这我懂。”

“周小姐喜欢做短线,一直很稳,最冒险的一次是去年,在大盘跌到极点时,30倍杠杆配资进场抄底,三天时间,资产翻倍。”

“邵总调查的这么清楚。”

“你很厉害。”

周京霓轻描淡写道:“那我就当您夸我了。”

“的确是夸你。”邵淙领口微敞,听到助理在喊自己,漫不经心地看过去,随即抬手示意别烦,也就几秒,再次偏头,低眸看向她,“周小姐,我各方面都很欣赏你的能力,人际交往上也不错。”

他脖间皮肤偏浅蜜色,随着喉结滚动,目视过去,少了商人的稳重,多了男人的性感。

周京霓知道他在点她。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daisy和她认识,愿意为她说上一句话,是欣赏她,但不熟,属于点头之交。

说白了就是刚认识不久。

而这个久久不见,如今重新冒出来的黎檀,估计也让邵淙加深了这一点想法。

邵淙要笑不笑地注视她。

周京霓全当听不懂,抬了抬下巴,眼尾一弯,“比起邵总当年凭借几万成为如今的顶级游资,我这不算什么。”

邵淙慢慢地接话,“但比起周小姐,我年轻时可没有勇气做空荣巨,也不太愿意压上近百亿的资金,冒险站在明面成为挡箭牌,却只为博佳人一笑。”

周京霓愣了,又微笑。

这一笑,他看懂了,朝她递了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她抿紧唇,手握得更用力。

她的确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清楚的掌握自己所有过往,而圈子里也有过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私下明说她有东山再起的勇气和资本,就是靠男人。所以这会听见邵淙的话,她心里有些波动,但不算多。

而她猜,邵淙这样的人,大致不关心这些,否则不会给她机会。

“不用好奇我如何知道瑞能背后的真正推手是别人,不是你,我只想说一点,你的眼光和思维高于所处的环境。”邵淙语气很稳,话又准又狠,“至于你那朋友,说难听点,目前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富二代。”

周京霓猜对了。

但说到叶西禹的,她有些不满,“您这样说的话,未免有些片面了。”

“我不是慈善家,每天排队见我的人那么多,而我总不能见人就分一块蛋糕吧。”邵淙谈笑间将自己的立场表明。

周京霓一时语塞。

恰巧叶西禹从洗手间出来,她目光向后移,邵淙自然听到动静,双手揣进兜里,优雅地侧身向后看了眼,并没有再多说,淡然地点点头,留下一句“周小姐再联系”,大步离去,与一脸好奇的叶西禹擦肩而过。

看着邵淙的背影,她陷入沉思。

“走吧,吃饭去。”叶西禹走到她身边,胳膊搭在她肩上,“请你吃法餐。”

周京霓稍稍回了神,嗯了声,随他往电梯口走。

下到b1层,她推门走出去,刚好有台帕加尼从自己面前驶过,车速不快不慢,很快就拐向出口,

她莫名觉得眼熟,不管颜色还是别的,就多看了一眼车牌。

ShAo,邵的拼音。

哦......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邵淙的车。

这么想起来,她不自觉地注视着那车,一直到出口处抬杆,忽然Alex从她身后一路狂奔过去,很快,车停下,窗户落下,后视镜内映出邵淙的半张脸。她脑袋不引人注目的转回来,余光瞥见他抬手接过一份文件,提笔签了名,几秒后又递出来。

下一秒,她感觉有道灼灼目光烧到自己身上,拽着叶西禹就加快脚步。

叶西禹手指夹着烟,轻轻吹出一口烟圈,另只手挎着她的肩,眯着眼瞧向那头的车,啧了声,闲散道:“看来外界传言不假,那些名媛、女明星都想嫁给邵淙不是没理由,这样有魅力的男人,谁会不喜欢。

周京霓敷衍道:“确实。”

她接触过的商务人士都喜欢坐后排享受,工作日没有喜欢开车的。

但这个人喜欢超跑不出她的意外。从于柏州的话里和见面的第一印象,她都觉得邵淙在感情上百分之九十是个情场浪子。

不等她开口,身后传来一声粤普,“周小姐!”

她回头,看见Alex又风风火火地跑向自己。

Alex缓了口气,递上一张名片,“这周六下午六点,港湾道一号,君悦酒店,邵先生说,拿着这张名片过去,会有人带你上去见他。”

周京霓不解地“啊”一声。

叶西禹脸色也不对了,嘴角一歪,眉一皱,有了要质问的意思。

Alex连忙解释,“我们老板常住君悦,约人谈事都在这,您别误会。”

周京霓迟疑地接过来,随手翻过来,看见背面龙飞凤舞的墨水签名,大概懂了。

这张名片等于房卡,等同于邵淙本人的意思。

她在心里笑了笑,两指夹着名片塞进包夹层,让叶西禹先上车等她,而后抬头看向Alex,“你们老板平常喜欢哪家餐厅或者什么菜系?”

Alex自然不道。

“事成我要请邵总吃饭,万一不符合他口味,难免惹他不开心,开心了自然有您一份。”周京霓卷起一缕头发在手指,“您说是吧?”

Alex轻轻一笑,报了个店名。

周京霓迅速在手机搜出这家店上,示意对方稍等,然后拨了通电话,几分钟后,撂了电话,抬头,翻转手机,将转账界面亮出来。

“Alex,麻烦你转告邵总,私人住处我不便去,但餐厅我订好了,周六不见不散。”说完,她把手机塞回包里。

Alex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周京霓收笑,不等Alex再想说什么,率先朝对方点点头,扭头往前走。

......

她一上车,不等司机询问去哪,叶西禹先探头过来,“这个邵淙让你去酒店是什么意思?你不会答应他了吧。”

她笑而不语。

“去?”叶西禹试探。

“你猜。”

叶西禹闻言当即急了,只听周京霓又说了句,“你只管等结果就行,别问那么多没用的。”

“如果你要去也行,我陪你一块。”叶西禹哄人开心的功夫一绝,“不过以我周姐的实力和姿色,单枪匹马拿下邵淙也是小意思。”

周京霓嗤笑一声,“那就闭嘴。”

叶西禹哪知道她真不说,又问,结果被她丢过来一记眼神,他没懂,侧头看过去,发现她闭眼了。

光打在这张脸上,堪称绝色。

他看了都忍不住嘶一声。

没一会,周京霓突如其来的对他来了一句,“我看见黎檀了。”

叶西禹有点懵,“谁?”

“估计是在这工作,我看见她胸前挂着工牌。”周京霓手肘搭在车窗旁,屈指顶着太阳穴看过去,有意无意地讲:“别的不说,能进仁丰,看来有点实力,现在过得应该也不错。”

“靠卖身体骗钱来香港读书。”叶西禹嗤之以鼻,“谁知道现在又是凭什么方法进来的,搞不好是爬上了邵淙的床。”

提到黎檀,叶西禹心里的鄙夷陡生,情绪源于清楚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在此吃过亏,而非记仇。

周京霓笑得有意味,“爬上邵淙的床拿到工作?那也算她有本事,这样的男人可能会为一夜情付钱,但是说到负责怕不可能吧。”

“大部分男人可都是来者不拒。”叶西禹冷哼,“再说,犯蠢拎不清也是有可能。”

“要真如此,那就有意思了。”

“有意思什么?”

“这世界有什么风能吹得过枕边风呢?”周京霓挑动睫毛,意味深长,“成也此风,败也此风,要真是睡了,先担心着点你自己吧。”

叶西禹一句话提醒了她,男人为情不顾全大局的不在少数,说不定这个邵淙也如此呢。

叶西禹本就一知半解,又听见周姐有意无意的暗示了自己一句,“别人可能犯蠢,这个邵淙未必没脑子。”

她一句话说完,他顿时好奇心全消了。

-

午饭后。

周京霓之前的大学同学看见她发的朋友圈定位,说也在香港,非要约上见一面,但她忽然来了月经,这回倒不太疼,就是整个人气血不足,昏沉沉的,只能推掉了。

回到酒店房间,她卸了妆躺上床,边敷面膜边看手机,打开微博才知道,江樾这个月要来这参加活动。

她点开热搜,指尖慢慢滑动屏幕,一点一点地看报道,浏览超话,看到了许多她没见过的照片。

照片里的江樾还是那样,不管是机场的跟拍、活动的官方宣传照,还是夜店里的抓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游刃有余。名利场里的他,只是一张笑脸就能活生生具现肆意不羁这四个字。

他真是完完全全应了粉丝给他贴的标签:东南亚贵公子玩转娱乐圈。

有关这个话题的帖子格外多,就比如她现在看到的。

「感觉他过两年真的会退出娱乐圈,回去继承家业,每次想到这个,心都要碎了」

「国外粉丝都说江樾的最后一站演唱会是在悉尼,而且被本人点赞了,你们有国外抢票软件吗,求推」

「前段时间我在新加坡赛车现场见到本人了,他在观众席,真的是富二代,走的时候开了一辆银色911Gtrs,超级帅!!周围全是朋友,人太多了,所以没好意思上前合照,现在后悔死了」

刷着,她目光一顿,手指停在一处。

有个人问:江樾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吗?那个周同学到底是长什么样啊。

评论里有人猜测掰了,有人反驳说他们还互关着IG……杂七杂八的什么话都有,难听的,讽刺的,开心的,难过的,看得她心里那个装着情绪的瓶子倒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与他过去的很多细节一齐涌上心头,挥之不去又朦朦胧胧的感觉最令人心烦意乱。

周京霓望着手机,思绪放空好一会,撕掉面膜,起身来到桌前摸起烟盒,咬了一根走到窗前点燃,想起那年圣诞。

其实江樾是个很不错的伴侣。

懂爱,勇敢。

在一起时对她的爱公之于众。

在一起后,他似乎把她看得高于一切,甚至于扬言放弃音乐事业、脱离家族。

唯独有一点阻绊了他们的感情,他的成长轨迹没有传统家庭的循规蹈矩,以至于他做事不顾一切,人生理念就是潇潇洒洒的过一辈子,这样一个人却肯迁就她,是难得的,让人沉沦的,却不是她目前想要的。

所以那时她就想:当爱情与现实碰撞,只有理性才能带人摆脱意志的困境。

一根烟结束,她结束了短暂的思绪,洗干净脸,回到电脑桌前工作了会,处理好文件,蓦然想起那张名片。

她从包里抽出来,身子靠到椅背上,举起看了一会,脑海里蹦出来那张脸。想着想着,她在电脑上挨个搜索了下上午见到的那些投资大佬。

百度词条里多数都是些人物事迹,没什么有用信息,倒是那个黄亦不同于这些中老年人,有个微博。

黄亦的微博除了工作还有私生活,好奇心驱使着她继续往下翻,很快,她看见了一张婚礼大合照,新郎新娘被打马赛克,但是从一处细节,她猜到了主角是谁。

新郎团全部是沈砚清朋友。

那主角想必就是沈砚清。

本来她放大照片只想欣赏一下女明星杨晓贝的脸,没想到,几人之间,有个背影极为熟悉。

为什么熟悉,又是因为那个红绳。

沈逸在给一个小孩拿氢气球,举起胳膊时,袖口露出来了红绳。

她看了下照片发布时间。

五月一号。

原来沈砚清是在那年这天结婚的,难怪,就在前一个月,她和沈逸在香港见面了。

这红绳倒成了防丢绳….

她觉得无奈又好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照片心忽地一跳,直觉哪里有些奇怪。

“黄亦……长生资本的继承人,居然是沈砚清婚礼的伴娘,和沈逸认识。”她来回放大缩小照片,无声念叨:这世界这么小吗?

周京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鬼使神差下打开了易总的微信,点开转账界面。

*盛。

易盛。

她关上,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动桌面,咬着嘴唇,也不知自己在思考什么。

……易总是叶西禹推来的,而这位邵淙讲她是被一位恩师推荐到跟前的。

按道理讲,叶西禹是被朋友引荐过去的,而她是被他推过去的……邵淙却仿佛并不给叶西禹这层关系面子,甚至不留情面地点评叶西禹一无是处。

她这才觉得事情有矛点。

这么想着,她在搜索框输入了“长生资本易盛”几个字,点击下搜索。

的确有这么个人,年龄也与她猜测的相仿,岁数甚至更大,而她无意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发现,这位易总是位职业经理人,之前的确负责长生的香港分部,但早已离职。

看到这行字,她不禁一愣。

正看着,她好巧不巧地收到易总的消息,大概是询问与邵淙聊得如何,有什么收获。

换做之前,周京霓会觉得有这样一位老师似的长辈如此关心自己是件难得的好事,可这会她仿佛觉得自己遇到骗子了。

可骗什么了呢。

她也说不清道不明。

她犹豫了下,回了几句今天的情况,顺便绕开话题,提了一嘴想请他吃饭。

对方很快回过来:在出差,下次吧。

她又故意回了一句玩笑话:

【看来易总还在忙啊,长生资本太压榨人了吧,都快春节了,还天天让您当空中飞人】

对方回了一个嗯字。

她没法,只得拐弯抹角地向他讲述并询问邵淙以”让叶西禹退出做为让她入局的条件”的事。不过她把这件事的视角换成“我有个朋友”。

这次的消息好似石沉大海,十分钟过去,她来回几次点开手机都不见有动静。

-

凌晨时分。

叶西禹睡醒后,马不停蹄地奔向楼下正对面的酒吧,一进门就瞧见了隔断后面的沈逸,穿着毛茸茸的白色毛衣,懒洋洋地躺在沙发里闭目养神。

“你怎么也来香港了。”他坐下,端起面前的威士忌润了润喉咙,抬脚踢踢对面的人,“睡着了?”

沈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手捏着鼻梁,慢慢掀起眼皮,面露不悦,“你这手机不要就扔了,发消息不会回是吗?”

“我这一回去就睡着了。”叶西禹委屈地解释,“熬夜又早起的,很累啊。”

沈逸拿纸擦膝盖上的土,目光从叶西禹的手梭巡到眼睛,只字未言,就这么一寸寸地扫,眼底愈发的冷,目光一寸寸的凌迟。

叶西禹怂了。

“绝对没下回。”他发誓保证,还不忘嘻嘻哈哈,“你住哪啊,不会和我们住一家酒店吧?”

沈逸冷不防被一句玩笑话半猜中,把纸团了团都在桌上,没说是或否认。

“看来还真是啊。”叶西禹冲他竖拇指,“要不说我最看好你追周姐,绝配,一个追一个躲,跟电视剧似的有趣。”

沈逸没心情和他闲扯,直起身子,推手机到对面,望着窗外的重叠晃影的霓虹灯,听着耳边的音乐,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

叶西禹简单看了看他小号和周姐的聊天内容,没发现什么端倪,只好抬头询问:“你让我看什么?”

沈逸闭着眼说:“看最后一条。”

叶西禹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没懂,甚至以为是沈逸不知道如何回消息,勤快地替他想了法子。

“难怪邵淙不同意你跟这个项目。”沈逸轻哂出声,手肘搭在扶手上撑着脑袋,看着他,片刻摇头笑了笑,又气又好笑,“你是真蠢啊,话都说到这儿了还不明白。”

重金属音乐响起,与人群的噪音一起压过他的音量。

叶西禹就听见那个蠢字,这么一想,瞬间更委屈了,假扮可怜相地撇嘴,“你俩真行,骂人的词汇都这么有默契。”

沈逸抬起眼皮看他,“我觉得你现在不用操心我们的事,不如先关心你自己。”

“我?”叶西禹指向自己。

“他和杳杳直说了,拒绝你进这个项目,多少钱都不行,如果她不愿意,非要一意孤行,就没得谈。”沈逸又闭了眼,嗓音低沉沙哑,“我猜她没和你说。”

叶西禹愣了。

“这个邵淙有病?我怎么着他了?妨碍他泡妞了还是怎么着,操!”他一时激动,张嘴就是粗话,骂完了才想起回应沈逸那句话,语气依旧急躁,“肯定没和我说啊,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冒火。”

沈逸意料之内,嗯了声。

叶西禹憋在心里的无名火快窜出来,大口喝酒又压下去。

沈逸食敛了神色,指在鼻梁间点动两下,似乎在思考应对法子,人懒懒散散的陷进软皮沙发里,静默的几分钟里,灯光一会落在他眉宇间,一会落在他手腕,叶西禹从浮沉中光影中睨他,在一口烟吐出时,听见他隽沉的声音。

“你自己退出吧。”他漫不经心地说:“之后再给你别的项目,徐善同开春要去北京参加会议,到时一定会来拜访我爸妈,你也过来,剩下的看你自己。”

叶西禹沉默三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朝他举举酒杯,“你对周姐这份情真是永无上限。”

“这无关别的,只是我答应她了。”沈逸垂眼。

“你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怎么算在一起。”

“当然是情侣那种啊,不然怎么能叫在一起,难不成彼此陪伴到老吗,你家不会同意,周姐更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那北京的家说卖就卖。”叶西禹表情很认真。

“嗯。”

“你别就嗯啊!”

“不然呢?”

叶西禹被问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思考了一会,说别的,“其实我想知道一点,凭你的家世,做个闲云野鹤的人不好吗,何必走这条路,就凭你哥这一点,你足以潇洒一辈子。”

沈逸不语。

“为了家族荣耀?”

“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

沈逸抬头看了他一眼,几乎是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告诉他,“我要成为她手里的底牌,而这条路上,除了我,她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

他相信她。

她要顶峰相见,就算是谎言,他也会做到,因为站得更高了,才能守护她,保护她。

“想让她依赖你?”叶西禹随口问。

“不是。”

“那是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权力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不想让她再受任何委屈。”沈逸掠了眼杯中酒,点燃一根烟,腿伸直,仰头吐烟雾,虚眯着眼,留给远处一个雾蒙蒙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困恹恹的,声线也沙哑,“我只要想起周家出事那年,她无助,哭的样子,我就受不了。”

叶西禹一怔。

他知道周姐于沈逸不一样,是青梅竹马,是算下来快二十年的亲人,却头一回真正意识到,沈逸对周京霓的爱已经上升高度。

爱是把倾斜的雨伞,让悬崖变平地。

“真不告白?”

“你以为谁都是你?”

他长长叹气,“也是哈。”

沈逸手指捻着烟头一遍又一遍碾灭在烟灰缸,似是在压下心中浮躁的空虚感,末了,酌了口酒。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京霓已经脱离过去,野心迫于她不伏于任何人,不属于北京。

她对自己的追逐孩子气又执拗,身边也迟早会再出现新人。

所以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回应,别再动心。

“我答应她,意味着她要等我一年又一年。”他低声说:“我可以等她,但不想耽误她,也不是只要和她谈恋爱,无论什么关系,她决定,我都接受。”

叶西禹闷声喝酒,一口接一个。

两人都不再提感情上的糟心事,就着圈里的八卦聊了会儿,但沈逸向来不关心这些,听得三心二意,偶尔才点头回应,直到叶西禹忽然道:“对了,那个邵淙给周姐一张名片,让她去酒店找他。”

沈逸终于有了反应,皱眉看向他,“去酒店?”

“对。”

“她答应了?”

叶西禹如实转告,“名片收了,但是去不去我也不知道。”

沈逸点点头,“哪家酒店?”

“君悦。”

“什么时候?”

叶西禹想了下,“大后天下午,但时间点记不清了,我当时只顾着想邵淙那种花花公子让女孩去酒店,八成是不安好心。”

沈逸斟酌了几秒,拿起手机翻出周杳杳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就在即将点击发送前,他犹豫了,又删掉,将手机扔回沙发上,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端起杯子喝酒。

叶西禹立刻感应到,“你说,我照办。”

“不用,她有分寸。”

“那倒是。”不等沈逸问,叶西禹自己全盘托出,“我也和周姐说了,光凭她这张脸就有谈判资本,更别说她还伶牙俐齿,专业知识吊打一批人,拿下邵淙都是小菜一碟。”

话落,冰块咣当一声掉入酒杯里,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叶西禹手一抖,“我说错话了?”

“叶西禹,你要是实在不会夸人就闭上嘴,没人把你当哑巴。”沈逸垂下眼,目光深邃沉缓,心思完全在周杳杳身上,想得兀自心烦意乱,放酒杯的声音也就大了点。

duang一声。

对面的人身子一缩,心虚地窝在角落静等发落,过了会儿,实在憋得难受,笑嘻嘻地说:“别生气哥。”

沈逸攒眉冷声道:“她人呢?”

“酒店呢。”

“睡觉了?”

“我不知道啊......”叶西禹停顿一下,拍桌子惊觉,“哦对,她来例假了,下午让我帮她买卫生巾来着,我给忘了!”

沈逸就这么八风不动地抬眸扫他一眼,抓了外套起身,另一手拿着手机,输着什么东西,迎面有人走来也不抬眼,利落地侧身而过,紧接着出了店门。

叶西禹追出来。

沈逸随手拦下一辆的士,瞧见跑到自己身旁的人,慢悠悠地放下手机,上了车,随叶西禹便,直接向司机报地名。

“这是哪?”叶西禹好奇。

沈逸懒得理。

......

热饮店门口,叶西禹抽了两根烟,喝完一杯冰矿泉,终于等到沈逸拎着纸袋子出来。

“大老远跑来就为了买这玩意?和热水有什么区别?”叶西禹咂舌,嘶一声,“大半夜搁街上排队,换谁相信这是沈少能干出来的事。”

沈逸瞥他一眼,去药店买了止痛药,接着拐进隔壁便利店,在货架前看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又打车去了别处,拿了四五包去结账,出门把三份东西一道递给叶西禹。

“不是吧?”叶西禹眉稍一跳,“就为了买这几样东西,跑两趟?”

“她用不惯别的。”沈逸语气很淡。

叶西禹感慨,“真够贴心。”

“要是冷了,回去你让酒店拿到微波炉加热下再给她。”沈逸淡然地叮嘱,“要是睡了,你喝了,剩下的东西明天再拿过去,你别吵醒她。”

“我喝?!”

“别废话那么多。”

“行吧。”

“酒店挂我账,我明天过去签单。”沈逸没好气地轻呵一声,“别忘了联系邵淙那边,不然回北京别见我。”

“得嘞哥,我保证完成。”叶西禹歪头一笑。

沈逸不再作答,按着眉缓解酒劲,没着急拦车,站在路边点上一根烟,就站在路牌下,昏光时亮时暗,手指时而点落烟灰,落眸在马路上,眼底空洞,不是目空一切,是与生俱来置于云端的漂浮感,是被欲望满足后的倦怠。

叶西禹看着这样的他,总心生一丝说不出的难受。

-

回到酒店,叶西禹敲了敲周京霓的房门,没想到还真开了。

“你干嘛?”周京霓有气无力的靠着门。

“呐。”叶西禹递上东西,“您不是不舒服吗,刚好路过这家店就买了,另一包是你要的卫生巾,止疼药也在里面。”

“怎么还有吃的?”周京霓不解。

“还有喝的。”

“啊?什么喝的啊?”

这下叶西禹被问懵了。

操。

他哪知道沈逸买的什么玩意,只能打哈哈地圆谎,“热的,对身体好。”

周京霓勾勾唇,“被那些女朋友调教的挺不错。”

叶西禹咧嘴一笑,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周京霓没再打趣他,挨个打开袋子,拿出一样东西。

掌心的卫生巾旋转了一圈,她睨了一眼牌子,抬头看着他,缓缓出声,“你在哪买的这个?”

她过去最喜欢这个牌子,后来总买不到,慢慢就不计较了,有什么就用什么,此刻的心情像一阵微风从海面刮过,掀起微波但无太大波澜。

“啊......”叶西禹愣了下,胡诌道:“就斜对面的便利店里随便拿了几包,我也不懂。”

周京霓嗯了声。

叶西禹担心她发现了什么,又随口编了句,“哎呀,也不算不懂吧,朋友推荐,啊不是,就我那个前女友嘛,她喜欢这个。”

周京霓轻笑出声,扬扬手里的东西,冲他挑眉,“谢谢,汤我就不喝了,长胖。”

“哎哎哎!”叶西禹连忙拦门,把袋子塞进门里,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喝多不合适,周姐还是你多喝点。”

周京霓来不及追上去,人已经一溜烟跑了,只剩她站在走廊,再瞧地上的袋子,她感觉从头到脚涌着暖流,就这么笑出声。

过去到此刻,她都挺幸福。

拿了东西到房间,她拆开纸袋,拿出来三个打包盒,一一打开,目光就这么静止了,手被订书针扎了下都没反应过来。

红烧排骨是她最喜欢一道排骨做法,而香茅烤鸡,是曾经她一度怀念的味道,回北京时忘记去吃,没想到这会儿在这看见。她出来小票,瞧了眼店名,发现离这儿还挺远,想着把钱转给叶西禹,就又把便利店的发票拿出来。

算着钱,她发觉不对劲。

买卫生巾这地儿不是便利店啊,店的地址也不在酒店斜对面。

她有点纳闷,小口喝着汤,拿着小票看了又看才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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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下了细雨,日出之际天空放晴。

周京霓等了几天,一直没接到邵淙那边的回复,本来都想好了,他若不来,就带叶西禹去享受人均六千多的珍馐美馔,结果中午醒来就收到Alex的回复。

邵淙答应了。

对方还叮嘱她务必准时。

她洗澡完,卷了个大波浪卷,趁阳光正好,拉开窗帘,坐在桌前,把自己的脸当成一张白纸,仔细描摩眉毛,眼线,足足一个小时,画了一个清通又靓丽的妆面。

窗外的光折射进来,镜子里的皮肤仿佛能掐出水。

她心道:没白敷面膜。

离约定时间还早,她下楼去买了杯咖啡,一个人在四周闲逛,无意拐进一家卖明星产品的小店,一眼过去,江樾的巨幅海报几乎占了半面墙。

关于他的产品有很多,卡片,杂志,专辑,海报......

有不少小姑娘在拍照,她刚拿起来一枚徽章就听见旁边的女孩说:“这哥好舍得砸钱,还有爱心,听说他变卖了比弗利山庄的豪宅做慈善,这次的限量t恤也是他亲自印的。”

“他自创品牌这个Logo是什么意思?”女孩朋友问。

“不知道。”

“还挺好看......”

“嗯......”

周京霓顺着她们拿起来的衣服,看了一眼t恤胸前的Logo标,愣了些许,人走开了,还有些没回神。

这衣服让她心情有些莫名沉落。

雪山,玫瑰勾勒的黑色线条作Logo,印花图案是地球,上面标注了许多航线,一架飞机从泰国飞向北京,再到美国,最后是悉尼。

下面是品牌英文名:Nine & Rose.

看来江樾的事业发展得如火如荼,代言那么多,知名度享誉全球,还有了自己的品牌。

这么想着,她不禁莞尔一笑,有些替他开心,拿起一件去结账,出了店门,又看了眼袋子里的衣服,仰头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漫无目的地沿着铜锣湾最热闹的地区走到维多利亚公园。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兜里反复震动,她才感应到,摸出来发现是易总的微信和叶西禹的电话。

易总发来一份文件。

她想到自己的怀疑,没点开,而是发了一句话过去。

【易总,我那个朋友的朋友主动放弃了投资,我不太懂,想请教一下,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五秒过后,回过来。

【也许是有了更好的项目】

她很难从这句话里找出问题,一边走一边发语音过去,“也许是吧,不过还是谢谢易总的指导工作,让我顺利拿下这次机会。”

他很快回:合伙人越优秀,项目后期发展的就越顺利,将来也不会出现太多分歧,该感谢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她咬着嘴唇,实在不知道再问什么,只能回了个谢谢。

本以为对方不会再回复,走到红绿灯的功夫,手机再次响了,结果是叶西禹的电话。

“喂。”

“周姐今晚什么安排?”

她边过马路边说:“今天周六,忘了?”

“啊?”他说:“你真要去君悦找邵淙啊?”

她懒得细讲,嗯了声。

叶西禹半天不吱声,她想挂电话又被他叫住,“那个,周姐啊,要不要我陪你一块过去?或者我去接您。”

她拒绝了。

这次叶西禹也没话说了,只能随她挂掉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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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离君悦很近。

周京霓早早来了包厢,和经理确认了菜品,就坐在沙发上喝着红茶,一个接一杯,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踱步,看时间还有十分钟,估摸着邵淙是要卡点来,拿了烟和火机出门。

她刚到楼下,瞧见了他。

邵淙到得不早也不晚,身后跟着Alex和黎檀,她烟已经叼在嘴角,也点燃了,四目相对这一刻,她有些愣,而他笑了。

“来这么早?”邵淙走上前。

她客气回:“刚到。”

他点头,看了眼她身上单薄的裙子,侧身站在风口,笑音沉沉,“周小姐也抽烟,还是奶香味的爆珠。”

周京霓以为他不喜烟味,拿掉嘴里的烟准备丢掉,紧接被抬手虚拦下。

她抬头,听见他温和道:“没关系,我在这等你一起上去。”

她一时有些尴尬,这烟含在嘴里,不好意思吐,也咽不下去,只能撇开话题,“看来今晚是三个人一起用餐,等下我让服务生添椅子。”

“不必。”邵淙说:“他们是去应酬的,只不过也在这里。”

周京霓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黎檀,此刻也在看着自己,那眼神说不出来的有趣,她蓦地笑了下,点点头,并不说话。

......

出了电梯,两拨人在走廊分开。

经理瞧见邵淙,两眼放光,立马上前相迎,粤语讲得灵动又轻盈,“原来周小姐约的客人是邵先生,我给您调到您固定的包间,菜品也会按照两位口味重新调整。”

“不用,按她的来。”邵淙淡道。

经理说好的,又问:“今天早上空运来的几样食材,有您喜欢的海胆,鳌虾,阿尔巴松露,对了邵总,郑总在南澳钓上来一条一百多公斤的蓝鳍金枪,两位来巧了,五分钟后就到店。”

“你们郑总度假都不忘生意。”邵淙浅笑,走进包厢,将外套交给服务生。

经理含笑应,“郑总说这是新年开门红,特意运回来,让各位熟客尝个鲜,一起图彩头,也当给大家贺春节。”

周京霓听着,在心里佩服。

不愧是经理,这简直比销售的嘴还甜。对于相信玄学的香港人来说,一句图彩头,象征吉利,任谁都无法拒绝。

邵淙果然吩咐对方上一份。

经理笑容比花还艳,临退出去前,特意敲了个新茶饼,重新泡了茶。

人出去,周京霓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入口,眉稍微动。

凭她从小品茶的经验来看,光是味道,这壶绝对比自己刚刚那个贵出不止百倍。

“味道如何?”邵淙铺餐巾在腿上,而后抬头看向她,“这家店的老板在大陆有个茶园,很精通这方面,招待茶的样式都是按照菜来的。”

周京霓放下茶杯,唇角慢慢勾笑,“很不错,黑茶温和,适合肠胃脆弱的人。”

邵淙松了一颗扣子,低眸带笑,“周小姐懂茶吗?”

“略懂一二,但没什么见解。”周京霓谦虚谨慎,就怕对面的人来个套,故意捧高自己。

“这是我存放在店里的,只有我来了才会开。”邵淙似有意无意地提起,“我还想着周小姐要是喜欢,拿回去一盒。”

周京霓抿着唇,幅度不大地笑了一下,一边取出筷子,一边说:“谢谢邵总,我这人比较随意,自己一个人很少喝茶,除了出门吃饭,可能家里连茶叶都见不着。”

邵淙无声笑了,“你久居海外,平常习惯喝咖啡?”

“也不算吧,只是咖啡做起来简单又省时。”周京霓端坐着,神情还是淡淡的,但眼角像是藏着笑,“邵总不是在加拿大长大吗,平常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

邵淙没接这句话,而是问:“已经定居澳洲了?”

周京霓没想到他会知道,沉默片刻,点点头,又道:“邵总对每一位合作伙伴都了解的这么清楚,的确敬业。”

邵淙闻言笑出声。

周京霓以为自己说错话,一秒内眨了两下眼,手交在膝上,一时不知说什么,差点把慌乱摆上脸。

“我只了解我感兴趣的人。”邵淙靠到椅背上,看着她说:“别紧张。”

周京霓整个人都是懵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一张脸变了又变,把抵触的情绪写在眼睛里。

男人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他调整餐碟的动作都很斯文,袖扣夺目,手表泛光,浑身散发精致,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两分钟,她绷着的劲儿没了。

“悉尼不错,适合养生,我母亲在那有家矿企,有兴趣的话,做我的代理经理人。”邵淙掐准她的情绪变化,继续说:“至于北京那顿饭,不如改到悉尼。”

周京霓不懂这人为什么提这些。

这才第二面。

“投资上赚多了钱,人会空虚,要有点实事在身才不会迷惘。”邵淙点到为止,拿起手机放到玻璃转盘上,手指抵着旋转过去。

手机恰巧来到她面前。

是微信二维码。

邵淙于周京霓是行业前辈,是仁丰的话事人,是仅次于沈砚清的投资圈金手指,她拒绝不了这种摆上台面的要求,也必须给面子,迅速加了,而后拿过邵淙的手机,起身送到他手边,一句废话也没有,声调低了几度,却不容置喙。

“我会认真考虑,之后再给您具体答复。”

他点头。

两人同时默了会,他出去听电话,她感觉屋里有些闷,去门口调空调的温度面板,正按着,门被推开,她猝不及防,被撞了下肩。

“小心一点。”邵淙礼貌扶她一下,又很快松开,余光扫到她座位的包上,不露声色。

周京霓低声道谢,一只手搭在小臂上,礼让对方先入屋,随后回到座位上。

菜一道接一道的上来,邵淙倒不似寻常生意人,很尊重人,经理过来送酒,他先询问她适合饮酒吗,她点头了,他才同意。

经理准备退出房间,他又将人喊住,“冰块撤了,酒拿去热一下。”

经理应道:“好的邵先生。”

周京霓这回肚子不太痛,听到邵淙的叮嘱,才想到自己还在经期,虽然快结束了,喝凉的总是不好。但她没多想,直言:“邵总好注意身体,凉酒伤胃。”

邵淙淡笑,“周小姐也要注意身体。”

周京霓轻轻嗯了声,心里给这样的邵淙加了分。

......

邵淙比她想象中风趣,健谈。

眼前的人,吃饭的样子都配得上优雅两字,顶灯的光打在这张脸色,轮廓变深,配上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像极了电影画面。

周京霓渐渐放松。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闲谈,除了不牵扯工作,几乎是像朋友一样聊日常,这不禁让她彻底放下戒备心,心情愉悦,酒一口接一口地喝。说到一部即将上映的电影,她挺喜欢里面的一个女明星,就一不小心说多了,甚至没意识到对面的人一直在细心聆听,看她的目光温煦,泛兴味,偶尔还会夹一声低笑。

等她反应过来包间全是自己的声音,一瞬间噤了声,喝水掩饰尴尬。

邵淙放下筷子,从容地抽了张纸擦拭一下嘴唇,笑着看她,“周小姐喜欢的话,我这有首映礼的票,给个地址,回头让助理拿给你。”

周京霓的双眼微亮,大方地弯唇一笑,“那就不客气了,谢谢邵先生。”

“总算不叫邵总了?”邵淙觉得好笑。

“啊?”

“我其实不太喜欢工作之外的场合被人这样叫,工作就是工作,生活里随意点,不然你局促,我也挺有压力。”他微耸肩,语气随意。

周京霓笑了,将头发撩到耳后,露出整张泛红润的脸蛋。许是酒的作用,她问了句废话,“菜符合邵先生口味吗?”

“你很懂我。”邵淙挑眉。

“嗯......”周京霓不傻,听出了话外之意,“擅作主张了,抱歉。”

“其实你不用抱歉,很多人都喜欢向我助理问这些,只不过你诈骗这招,可没谁敢用。”邵淙没什么表情,手腕搭在桌沿上,规律点动,彼此抬头看她,接着声腔漫出一丝笑音,显然没生气。

“没诈骗呀。”周京霓小声辩解。

“哦?”

“真没啊。”

邵淙瞧出她上来酒劲了,脸红扑扑的,说话也清脆不拘谨了,就这么被逗笑了,打算逗逗她,“那你准备给我助理什么好处?”

周京霓屏住呼吸,想起来了,却不知道怎么说。

电话铃声忽然懂事地响起,打破了僵局。她冲他抱歉一笑,摸出来手机,看见是叶西禹的来电,抽椅子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邵淙抬手,意思请便。

周京霓走出去第一步才发觉视线有点晃,绷着一口气,稳稳踩着高跟鞋出了包厢,这才放松下来,靠着墙边深吸气,接了电话。

“干嘛?”

叶西禹担忧的声音立马响在耳边,“周姐,有事没事?”

“我没事。”她的确没什么事,就是头晕的厉害,也不知是热酒的原因,还是度数高,不过整四杯下肚,腿都打飘,站着不动就天旋地转。

“几点结束?”

“还不知道啊......快了吧?”

“姐,都八点了。”

“嗯......啊?都八点了吗?”她浑然不觉自己气息紊乱,还特意看了眼时间,“真是......不过还在吃饭呢,一会我打车回去,不用你来接。”

叶西禹精准地问:“你喝酒了?”

“对啊。”

“我操,你搁人家酒店房间里喝酒?疯了啊姐,哪个房间,我这就去带你走。”叶西禹骂骂咧咧,一个操接一个妈的,“别挂电话。”

周京霓被吵得太阳穴突突猛跳,走到洗手间,扣嗓子眼吐出来酒,又往脸上扑了点凉水,这下清醒了大半,擦了脸,走到吸烟区,边点燃烟边对手机说:“不用,我没喝醉。”

忽然厕所门被推开。

她侧头,看见黎檀扶着墙走出来,胸口大片红酒渍,显然也是刚吐完。

“好久不见。”黎檀强撑状态,高傲地抬下巴,冲她挤出一个笑。

周京霓对着电话说:“等下。”

她垂落握手机的胳膊,吐着烟圈,瞧着黎檀来到自己旁边洗手,而后看镜子,看着曾经那张清纯的脸蛋,此刻风尘妩媚,刚刚还高盘的头发,这会儿凌乱地搭在肩上,整个人很狼狈,不禁让人唏嘘。

“跟在邵总身边还要喝酒吗?”她淡讽。

“我只是助手。”

“我并没有说什么。”

“你现在和我没什么区别吧?不也是在陪酒?”黎檀冷笑,“别太高看自己。”

周京霓悠然一笑,“是啊,没区别,那你来我们包间,我请你和邵总一起喝酒,或者我请你的客户喝,一箱白酒的事儿而已。”

黎檀脸都绿了。

“别总喜欢和人比较。”周京霓徐徐吐烟雾,“有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喜欢喝就多喝点,谈成项目,邵总满意了,我也替他开心。”

黎檀撩头发,浑身绷着股别扭劲儿,“我看你能高傲多久。”

周京霓轻笑。

黎檀扭头就走。

周京霓松松垮垮地抱臂,两指夹着烟掸了下,就这么看着她迈上台阶,然后被绊倒,咚一声摔到大理石地板上。

“想看吗?那就飞高点,这样才看得清。”她按灭烟,留下一句话,挨着地上的人离去,重新拿起手机,对叶西禹说:“又看见你前女友了。”

“听见了。”

“依旧挺有趣。”

“管她干嘛,我俩一会就到。”叶西禹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还继续念叨,“房间号给我,五分钟上去。”

周京霓蹙眉,“你们?”

“啊......”叶西禹似是觉得她喝多了,糊弄道:“你听错了。”

周京霓知道自己没听错,但没追问,丢了纸团到垃圾桶,故意讲了句“喝酒去了”,转手挂了电话,理了理裙摆推门进屋。

邵淙靠在椅背上看手机,见她进来,放下手机,抬手指向她餐盘旁边的茶杯,“解酒的茶,喝一点会舒服很多。”

“谢谢。”周京霓坐下,端起杯子喝下去,淡声问:“邵先生,你的公司也推崇狼性文化吗?”

“嗯?”邵淙抬眸,指尖抚过杯沿,“怎么问这个。”

周京霓笑笑,“就是刚刚遇到你那位女助手了,大概是客户不好对付,看起来喝的挺多。”

邵淙挑眉,“周小姐是觉得喝酒应酬这种事,不应该由女性来做吗?”

“您误会了,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周京霓放下杯子,直视对面,又柔和了点眼神,“男女平等,公平竞争而已。”

“那就是黎檀是你朋友?所以心疼了?”

“比起我,她应该和您才是朋友。”

“哦?”

“猜的没错的话......”

“那周小姐可能猜错了,或者港媒报道的新闻看多了。”邵淙打断她,眸色沉了沉,语气却玩笑,“港媒就喜欢夸张报道,捕风捉影的事说成逢场作戏。”

“......”

“我挺洁身自好,没有莺莺燕燕,养情人的事也从不干。”

“我只是随口问问。”周京霓端起高脚杯,隔空碰杯,“是我唐突了,仁丰内部的事,还有您的私生活,我都不该乱猜测,抱歉邵先生。”

说完,她咬咬牙,仰头喝下半杯。

邵淙就这么看着她,从她举杯到入口,到喉咙滚动这一刻,他的眼神也变化着,从平静,到玩味,最后是欣赏的笑眸,直到看见她捂着胃,似乎是有点难受,他亲自倒了杯温茶,起身放到她手边,又拧开一瓶解酒药放下。

“我从不要求任何人上酒桌,喝酒喝的是野心,没人逼。”邵淙重新坐下,静静看着她愣了一下,而后低下眼,小口喝了解酒药,他继续说:“只不过,你的实力配得上野心,而她只有野心。”

周京霓紧紧握着瓶子,一声不吭。

“这就是我欣赏、喜欢你的点。”邵淙说。

“邵先生就这么相信我的实力吗?”

“我也在赌。”

“不怕输?”

“投资就是赌博,零和游戏,出局了就认,但我没输过,所以挺有自信。”

周京霓找准时机,立马切正题,“我的资金量很小。”

邵淙不以为然,“我借你三个亿。”

“三个亿?”周京霓嘴唇微张,在白炽灯下的照耀下,蹙眉这一下显得娇媚,“这杠杆也太高了,邵先生,我不接受这个对赌。”

“谁说是对赌了?”邵淙低下头,无奈地笑了。

“黄......”周京霓差点把那个黄鼠狼说出口,好在及时改口,“我无功不受禄,而且,我拿什么还您,光利息就够我喝一壶了。”

邵淙给答案:“分红回填。”

周京霓听懂了,轻灵地笑了声,“那我相信邵先生能让我十年之内就拿到第一笔分红,合作愉快。”

邵淙笑笑,并不作答。

喝完最后半杯酒,他的另一位助理来接人,要顺便送她,她以散步醒酒为由拒绝了。

出了餐厅大门,凉风扑在脸颊上,周京霓深吸了口气,拨开头发,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甚至还有两条微信,分别来自沈逸和易总。

易总:在忙吗。

沈逸:叶西禹说找不到你人了,你在哪?

她眯了眯眼,总觉得哪里奇怪,有点说不上来的巧合,思绪来了,编辑了条微信给叶西禹。

【喝多了,快来接我,君悦楼下】

消息发出去,她揉了揉脑袋,走了两步,脚底痛得不行,干脆脱了高跟鞋拎在手里,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却觉得十分舒服。

君悦正对面是维多利亚港。

入夜的维港,尽显湾区的奢靡,对面高楼的内透光映亮海面,蜿蜒的公路车水马龙,空气都散着金钱的味道,仿佛置身于巨大的金丝笼。

周京霓坐在离酒店大门的不远处,点上一根烟,候着叶西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有个流浪汉形象的老头上前搭讪,操着浓郁的粤语,“美女,一个人啊。”

她不理。

“喝一杯吗?”

她挪动位置,离远了点。

老头不死心,色眯眯地盯着她胸口,“全套多少钱?”

这一句话点燃了周京霓的脾气。

“操你妈!半截入土了还嫖娼!”她暴怒,拉高领口,抓起高跟鞋扔过去,“你他妈才是卖的,滚!”

老头也火了,嘴上骂着,手上前去抓她。

周京霓一脚踹上去,结果忽略了自己喝酒的事,没踢中还被对方钳住手腕。皱巴巴的触感瞬间恶心得她想吐,却无论如何都甩不开。

兴许是动静有点大,有位路人上前询问。

老头见对方是个肌肉男,骂了句难听的就撤了。

路人确认老头走远了,又向她叮嘱句注意安全才离去,待四周又恢复寂静,周京霓心中涌上一股委屈,使劲蹭被碰过的皮肤,又点上一根烟压心中的情绪。

与此同时,她一抬眼,看见叶西禹火急火燎地从一台商务车上跑下来,目光跟过去,又回去,下一秒,车上再次下来一个身影。

她终于看到他。

沈逸。

隔着车流,行人,她安安静静的,看着他拢着大衣站车旁,风吹乱额前发,月色打在脸上,下颚线更明显,而后一根烟衔上嘴角,扑朔迷离的火光亮起,他四周烟雾弥漫,她也举烟到唇间,一口,两口,他忽然回头,她深吸第三口,眼眶湿润了,仿佛能听见烟草燃烧的声音,但他没看见她,随着转回头,他夹烟的手臂垂落,另一只手举起手机。

烟灰飘落,她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先听见微弱的喘息声,而后是他沙哑低沉的嗓音,“你在哪呢?”

她呼吸一窒,心口忽然抽疼了下,看着远处抹了下眼睛,笑津津地说:“我在香港啊,你在哪呢。”

“周杳杳,叶西禹去找你了,给他回电话。”沈逸避而不答,“下楼,要不然他就上去找你了。”

她还是笑着问:“你在家吗?”

“你到底喝了多少?”

“我没喝多少。”她低头看着脚尖,吸吸鼻子,缩了下肩,“香港晚上有点冷,能把落在你家的外套还给我吗?”

沈逸直觉敏锐地问:“你在外面?”

“你猜呀。”

“你能不能乖点。”他无奈又妥协,“到底在哪?”

“不告诉你。”

“周杳杳!”他在那边大吼一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火气。

周京霓觉得头好痛,肚子也痛,打转在眼眶里的泪水一瞬间掉下来,“沈逸,有人欺负我……我好想你啊。”

“给我位置。”沈逸声音立马冷下来。

“你是要让叶西禹来找我吗?”

“我去找你。”

周京霓阴阳怪气地哦一声,“原来你也在香港。”

他没答。

她抬头,听见一声嗯,接着看见沈逸扔了烟,脱了外套丢进车里,慢慢解开衬衣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重新拿起手机大步朝酒店走去。电话里他沉默不语,但她光凭这些动作就能感受到压迫的气场。

她说:“你回头。”

沈逸脚步一顿,转身,隔着宽阔的马路,在黑夜里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红色身影,坐在椅子上,正举着手机看向他。

他扣了电话。

五分钟,在周京霓飘飘然的眼神中,沈逸抓着外套站在她面前。

“谁欺负你?”他问她。

她摇摇头,“没事了。”

沈逸低头看了一眼她光着的脚,原本白皙娇嫩,现在却脏兮兮的,咬着牙忍火气,一言不发地蹲下身,用衬衫擦她湿了的脚,把大衣垫到地上让她踩。

“那个易总是你吗?”她忽然问。

他没接话,抬头看着她问:“为什么过来喝这个酒,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以为邵淙是什么好人吗?”

“他挺好的。”

“你们才见了几面就说好?”他眉头慢慢拧在一起,“谈不成就不谈,我是不能再给你资源还是怎么样?”

“果然是你。”周京霓笑,“你个骗子。”

沈逸一脸平静,移开眼,站起身,拿掉她手里的烟扔到地上踩灭,而后点头,毫不避讳地承认。

“对,是我。”

夜色冗长,维港的海风吹在两人之间,她仰头,发丝翻飞,一双清透的眼睛忽明忽暗,他单手插兜,垂眸,另只一手拨开遮她眉眼的头发,瞳孔里都是面前人。

“我这招引蛇出洞怎么样?”周京霓笑声清甜。

沈逸嗯了声,淡道:“有长进。”

“成功反将你一军,嗯……这一次我略胜一筹,易总。”周京霓歪头,靠到椅背上,“我聪明吧,就说叶西禹怎么会认识......”

“杳杳,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将计就计呢?”沈逸打断她的话。

周京霓眨眨眼。

是啊,他这么聪明,要是真想瞒,有的是理由绕过去。

可她一喝酒,骨子里的任性劲儿就上来了,这会一点也不想承认。

“就是我聪明,你别装。”她低声嘟囔。

这回换成沈逸脸上挂笑,瞧她嘴硬的样子,觉得可爱得要命,勾手指敲敲她额头,“好,我被你发现了,行吗?”

周杳杳挺得意地哼一声。

沈逸安抚好她,打算通知叶西禹找到人了,电话没拨出去,听见跟前的人儿送来四个字。

——少奸巨猾。

“说谁呢?”他弹她一个脑瓜嘣。

“唔……”周杳杳捂着脑门,又气又难过,声音克制不住的带哭腔,“沈逸!要不是为了在这抓你,我怎么会被那个流浪汉调戏,都怪你,烦死了……”

沈逸霎时阴了脸,“那人呢?”

“早就走了。”周杳杳不看他,也不想理他。

“碰你哪了?”沈逸垂在身边的手攥成拳,漆黑的眼底满是暴戾,想立刻杀了对方的冲动都有。

她高举胳膊。

他看了一眼,说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就知道。”她别开脑袋,把小半张脸藏在头发和黑夜里,“难不成替我报仇啊?”

“不然呢。”

“好啊,那你替我弄死他。”她丝毫不讲理。

沈逸没反驳,蹲下身,抬头望她,满眼都是心疼。

周京霓直接转了个身。

“这有什么难的,路边死个醉酒的流浪汉不是很正常。”沈逸在心里叹气,站起身拿出手机,手腕忽然被按住,他看过去,“怎么了?”

周杳杳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缩回来手。

那人罪不至死,可她也不是圣母,心里巴不得对方去死。

“要不你先打我出气?”沈逸逗她,不想让她把坏心情憋在心里。

她不吭声。

他继续说:“或者骂我也行,不然我就陪你在这坐到天亮,消气了再回去。”

周京霓本就被寒风吹够了,听他要拉她在这坐一夜,当即瞪他,“后面就是海,信不信我这就把推你下去。”

“你有那劲儿吗?”沈逸嘲笑。

周京霓不耐烦了,“你怎么啰里八嗦的话这么多,是比别人多个舌头啊?”

“看来真没喝多,还有功夫动脑子想骂我的话呢?”他弯腰,凑近那张怨气横生的小脸蛋,笑意更深了,双眼皮褶变明显,“省点劲儿吧。”

周京霓一把推走他,“起开!”

他也任由她打,等她闹够了,屈膝蹲下,结果膝盖又挨了一脚,这一下似乎不够,她又要抬脚,这回他没给机会了,握住脚腕压下去。

下一秒,她啊一声,“别碰这!”

沈逸细看了一眼她的脚后跟,这才发现磨破皮了。

难怪光脚走路。

他抓起来那双高跟鞋,不顾她的阻挠,直接丢进垃圾桶,“以后别穿高跟鞋了,你够高了。”

“那鞋一万多!”周京霓气死了。

“我赔。”

“赔我两双!”

沈逸眉稍轻跳,单手压着她乱动的肩,另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三两下,她手机弹转账提醒,他背过身蹲下,说:“赔你十倍,满意了就上来。”

周京霓怔怔地看着他宽厚的肩背,心脏被揪了下似的疼,沉默了一会,双手搭在他肩上,整个人贴到他后背上,随着他起身,她头歪靠他脖颈间,感受着身下的温热,听着他的呼吸声。

“我沉吗。”她闷声问。

“轻了。”

“真的吗。”

“好好吃饭,别再减肥了。”他侧头笑笑,“跟纸片似的薄。”

她弯唇一笑。

他走的很慢,很稳,让她仿佛如履平地似的。她望着维港,心格外平静,听见他声音清晰的问她:“想我是骗我的吗。”

“不是。”

“那就好。”

“为什么要来香港。”

“我不放心你,也想见你。”他往上抬了抬胳膊,手臂拢得更紧了,“帮我解开领口,有点勒。”

她伸手摸索过去,笨拙地解开扣子,又紧紧抱住他,轻声问他,“这样可以了吗。”

他嗯了声。

她趴着格外舒服,安心,就快要睡着时,听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周杳杳,我劝自己放下过你,但是做不到。”

“嗯?”

“没什么。”

“哦。”她转了个头。

路长的好像走不到尽头,一起沉默了快五分钟,沈逸站在路口,闻着空气里弥漫的淡淡香甜味与酒气,眼睛有些红,艰涩地问:“还喜欢我吗。”

背上的人没回答,一动不动。

以为她睡着了,他脚步更慢了,掉头往车那边走,快到时忽然听见回答。

“沈逸。”她轻声细语,“要是还喜欢的话怎么办。”

沈逸喉咙一哽,感觉后背衬衫湿了,抱自己脖子的小手更紧了,他视线就这么模糊了,直到再次安静下来,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她闭着眼快睡着,喃喃自语,“喜欢我?”

“嗯。”

“不信。”

“为什么?”

“你老骗我,死沈逸,天天骗我。”

沈逸闷声笑了下,“这次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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