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离开常乐宫以后，就去了孔皇后的凤仪宫。
华灯初上，凤仪宫里点上了蜡烛，明明灭灭的烛火在空气中舞动，烛台染上了烛泪。
正在翻看宫册的孔皇后听见常喜的通报声，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抬起凤眼，见宣德帝大步走来，她将手上的宫册合上。
“臣妾叩见陛下。”
宣德帝将孔皇后扶了起来，静静地看着孔皇后毫无瑕疵的脸，叹道：“你与我也如此生分了。”
他用的是我，不是朕。
孔皇后垂下头，不让宣德帝看清她的思绪，“陛下这时候过来，是有事儿要说？”
“你们都下去！”宣德帝一挥手，让常喜带着凤仪宫的人退下。
宫人们没动，而是等着孔皇后示意，直到孔皇后的点头，她们才逐一退了出去。
等宫人们都走了，宣德帝才抱着孔皇后，在朝堂上威仪尽显的皇帝此时犹如一个得不到娘子疼爱的普通男人，委屈巴巴地说道：“澜澜，你定是变心了，兴许是日日对着我看腻了。”
孔皇后板着的脸绷不住了，忍笑拍了他一下，“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宣德帝挨着孔皇后，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今天去了一趟常乐宫......”
说着把在常乐宫知道的事情说了一遍，相当于又回忆了一遍幼时的苦痛，“你总是让我干净利落地处理掉那两个人，可是我不甘心。母后死在正当好的年纪，我回忆起母后僵硬的身子和瞪大的双眼时，就恨不得再将他们折磨一遍。”
他们兄弟三人的苦痛源自于先帝和柳贵妃，宣德帝永远忘不掉柳贵妃要他趴在地上喝粪水的情景，当时的柳贵妃高高在上，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粪坑里的蛆。
他那才五岁的弟弟，被柳贵妃倒吊在树上，身上涂满了蜜糖，引来许多的虫子和蚂蚁啃咬他的肉体。
哪怕他痛得哇哇大哭，嗓子都哑了，柳贵妃依然没放过他。
当时他的好父皇在哪儿呢？
他借口批阅奏折躲在御书房，对他们二人不闻不问，其实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嫡子在受罪，可他依旧没有站出来制止。
孔皇后摸着他的后脑勺，给予他无声的抚慰，等他的声音停下来了，她才满脸柔情地说道：“他们二人死不足惜，可先帝依旧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将他做成人彘折磨数年，能隐瞒一时，难不成还能隐瞒一世？若是让文武百官知晓，你又该如何自处？”
“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不要自己的名声，那咱们的儿子呢？他们有个如此狠毒的父亲，朝臣和百姓难免众说纷纭。你听我的，让贼父死得干脆些，成吗？”
提到儿子，宣德帝不出声了，他在乎的人很多，像孔皇后和儿子们，还有两个弟弟一家，这些都是他的逆鳞。
想着想着，又嫌儿子多，嘟囔道：“你怎么生了三个都是儿子，儿子要一个就够了，我想要两个女儿！”
孔皇后被气笑了，“要不是我生了三个儿子，这个皇后之位可就换人坐了！”
“二弟三弟家里都有姑娘，你若是喜欢，就常召进宫来，难道我还会拦着你？”
宣德帝摸了摸鼻子，跳过这个话题，“明日你随我去一趟？”
去哪他没明说，孔皇后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地方，顿了一下后点头应了。
夫妻俩说了一晚上的话，次日宣德帝打着呵欠上朝，引得诸位王公大臣频频侧目。
陛下体力极好，四十岁的年纪了，战斗力还这般强，看这黑眼圈就知道昨晚战况激烈。
和孔皇后盖着被子纯聊天聊了一晚上的宣德帝不知道臣子的心思，早朝结束之后就去了凤仪宫。
在凤仪宫看见来和孔皇后销籍的锦绣，给了她少许银两，就让她出宫了，他则和孔皇后去了暗室。
暗室里还飘着轻微的血腥味，是积血多年残留下来的味道，经久不散。
陆一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见了他们拱手说道：“陛下，太上皇不愿进食，是否灌进去？”
宣德帝没回答，走到先帝跟前，看着他空旷的眼眶说道：“朕昨日知道了一件事儿，朕想，父皇有必要知道。”
让陆一打开旁边的暗门，柳茉的形容枯槁的模样映入眼帘，宣德帝勾起唇角说道：“父皇可能还不知道，你心爱的柳贵妃红杏出墙，背着你与金人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此话一出，装着先帝的瓷瓮发出轻微的声响，被钉住琵琶骨的柳茉也跟着打起哆嗦来。
宣德帝咦了一声，“柳贵妃也会害怕？放心，父皇如今自己就是个废人，动不了你分毫。”
“不过，你的儿子在金国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我怎么样也该去给他添点堵，你说呢？”
柳贵妃想到自幼分别的儿子，低声嘶吼道：“你别动我儿子！有仇冲我来，我儿子是无辜的！”
孔皇后跑两步走上前，冷声说道：“你儿子无辜，陛下和两位王爷何其无辜，不一样被你从小虐待吗？陛下如今去给你儿子添堵，说起来也是你造的孽！”
接着孔皇后又对先帝说道：“父皇，你大概一直被蒙在鼓里，柳贵妃出阁前就与在大盛为质的完颜真私定终身了。从小夭折的小四如今就在金国，他和小五都是柳贵妃和完颜真的种儿！”
“可怜父皇爱了柳贵妃一生，为此不惜杀死母后，薄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却没想到她将你当成了活王八！”
瓷瓮的动静愈发大了，宣德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色铁青的先帝，此时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有今日，就该留着他先帝的双眼，让他好好看看，先帝的那双眼睛除了对柳贵妃的爱，有没有一点点对她的恨。
“柳茉，你最好能好好活着，好好地看看我是怎么对你儿子的！你加诸在我们兄弟三人身上的痛苦和屈辱，我会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陆一，太上皇要是不愿吃东西，就饿着。哪天饿死了，就丢到地牢里去喂狗！”
得知他们离开的柳茉激动地大喊：“陛下，你回来，我给你跪下了，我给你磕头，求你放过我儿子！”
回应她的是铁门关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