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我把政治书交给姜馨兰,俯身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小妮子耳朵都红了。我心情大好,暂且把王老三放到一边,一边翻看功课,一边想着去杨海洁家的事儿,头疼啊。这去涂阳,一早出发,坐大巴怎么都不可能一天来回呀,除非过去磕个头站起来就走,但是也不一定能赶得上车。所以还要在海洁家过夜,只是这样姜馨兰就难做了。难呐。
三天的考试很快结束,但凡考试,同学们大都各有神通,各显其能。师范的生活并不紧张,学习要求也不严苛,只有一条,你要考试合格才行。只有部分有理想、有信念的同学才会去认真学习,去争取3年后考取省师大大专班的名额。朱全忠苦着脸来找我,要我找李老师说情,最好是找梁校长开开后门。我知道他的不要脸劲儿,这事儿都不需要我出面,他会自己厚着脸皮上的。果然,他打着我的旗号找上门去,被李老师赶了出来。
老梁还是很给面子的,没赶他出去,笑眯眯的对朱全忠说:“你找谁都不好使,毕业毕不了业,看你自己,你老爹来了都不行,更别说冯去一。”我知道这话说出来,就是说将来无论冯去一还是朱全忠老爹,都是能让他毕业的。只不过并不说破,看着他整天上蹿下跳的,也挺有意思,只当是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吧。
猴哥和大力已经开始收拾行装,我也把需要带回去的衣物什么的打包交给了大力,要他带回去,自己只留了一个小背包。同时交代大力回去捎个信儿,我晚回去两天,去涂阳认干妈去了。说完自己也苦笑起来,被认了干儿子,这事儿整的。
姜馨兰有些腻着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家里讲。没办法,还是得先找姜大哥报备,详细说明了行程。姜老师也有些麻爪,毕竟要在外过夜,可是又不能明说,还不能替二叔当家定夺。我看出了姜老师的为难,把他拉到一边,隐晦的保证。再说这半年的为人处事,也确实让姜老师放心,就告诫我说隔天一定回去。又交代姜馨兰给家里说晚回去一天,不能说和我去了涂阳。嫂子也拉着姜馨兰说了些体己话,至于说什么,我也心知肚明。只是想着,能拉着老师大舅哥一起说谎,也是没谁了。
去和李老师说了一声,得知这几天还是要在学校忙,也就没有单独去找梁校长。只是在玲姐那儿又被拉着聊了一会儿,玲姐给了我个电话号码,说是家里的,有条件了可以随时打。说起新年礼物,玲姐虎着脸说,不要有礼物,拜年就好了。
腊月十六一早,我带着一群男男女女走出了校门,目标:涂阳县河阳镇杨海洁家。
我们一帮人,有我,姜馨兰,杨海洁,赵文举,夏芸,孙江湖,还有班里两个涂阳的同学。到了车站,孙江湖并不同路,从涂阳走绕太远,就直接拦了去南席的公路大巴走了。剩下我们几个上了去涂阳的车,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车到颖北,文举和夏芸相继下车,我和馨兰海洁挤在大巴车的三人座位上,一路向南直奔涂阳。一路上,行人上上下下,沿路去涂阳县城去赶年集的人很多。车辆拥挤,气味感人,我把两个女孩子护在里面,把包交给姜馨兰抱着,眯着眼看着人来人往,上上下下。也看到两拨扒手上车下车,却也无心管闲事。到涂阳40公里,走了近一个半小时,下车、转车,向东20余公里,到达河阳镇,已是过了晌午了。破旧的中巴车把我们几个放在街东车站,就咣咣当当开走了。
河阳镇是涂阳到南席再去安徽的交通要道上的一个小镇,后世有条直通上海的高速路过这里。现在的河阳镇已颇具规模。一街两行俱是商铺,街上行人汹涌,鞭炮声、叫卖声、鸡鸭羊狗的叫声,嘈杂又充满烟火气。杨海洁兴奋的领着我们俩冲向路北一处门脸。临街三间瓦房,堂屋格式,正中开门。进了门去一个小小的柜台,里面是些杂货,还有一些书籍。一个中年妇女从柜台后迎出来,伸手把杨海洁搂在怀里亲昵。目光疑惑的扫向我和姜馨兰,杨海洁赶赶紧向妈介绍:“这是我哥,这是兰兰姐。”
看着杨妈妈疑惑,有一些警惕的表情,我赶忙解释:“阿姨好,我们是海洁同学,师范同学。”姜馨兰也赶忙乖巧的叫了声阿姨好。
海杰妈妈明白过来,慌忙招呼我们进柜台,穿过房间,从后门进入一个小院。这是一个前店后院的宅子。我看看这宅子,又想到门店街上斜对面的河阳一中、河阳小学、河阳车站,这地方,想穷都穷不了啊。
简单的吃了点面条,杨妈妈还贴心的埋了俩荷包蛋。留下她们三个说体几话,照看小店,我从小包里拿出包香烟,走出门脸在河阳街上转悠了一圈。河阳镇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做为一个远离政治经济中心的公路补充点,自然而然的成了附近商品的流通集散地,满面土色的农村男女,新潮张扬的打工回乡者,无所事事嚣张跋扈的街溜子,临街连绵不断的摊点,噼里啪啪的鞭炮声,大声讨价还价声,小姑娘被骚扰的惊叫声,充满了活力与朝气,欢乐和人间烟火气。与记忆中赶年集的情景慢慢重合在一起,让我不禁嘴角翘起,久违了。我嗅着新年的气息,买了几样小礼品回到杨海洁家。
回到杨家,杨妈妈嗔怪我破费。姜馨兰微笑不语,杨海杰蹦蹦跳跳异常兴奋,不停给我们拿吃的。闲来无事,我吃着花生。坐在门脸和杨妈妈聊天,三间门脸是旧式砖瓦房,看样子时间并不太长,泥包砖结构,木梁小瓦,深约六七米,宽约十三四米。正当屋有两个小货架,文具、食品、杂货,显得很是凌乱。东屋的隔断已经打开了部分,里面有两张破旧的三斗桌,上面放着些图书,走过去翻了一下,大致是武打与言情小说。姜馨兰闲着无聊,拿了一本儿坐在我身边看了起来,时不时抬头插句话。
“阿姨,您这店开了多久了?”阿姨生意还不错,刚给一个小女孩拿了本子和铅笔。
“两年多了,闲着没事儿挣点油盐钱。”
“阿姨,上过学吧!”感受着杨妈妈的言谈举止,我试探着问。
“高小毕业。”阿姨笑着说。
我略计算了一下,以她的学历,现在应该在村小代课或是民师才正常。我没有再过多的去询问,既然高小毕业,这个年代是能读能写的一部分文化人,能开小店赚钱养家,已是走在了大部分人的前面。
既然来了,我就单刀直入:“阿姨,您的店可以改动一下,做大一些,这样小打小闹太浪费了。”
阿姨一听眼睛就亮了,忙招呼杨海洁:“小囡,去学校叫你爸回来。”然后抱歉的对我说,“只顾忙了,忘记让囡囡叫他爸爸回来了。”
“没关系阿姨,”我岔开话题:“叔叔做什么工作?”
“在对面中学代课,闲着也没事,做不了什么重活。”阿姨有些黯然:“有海洁那年,你叔参加全国高考,结果差了一分儿没录取,后来又考了两年,越考越差,就死心了,去了中学代课。”
“代课?不应该是民师吗?”我疑惑道。能参加全国高考,并且几乎录取的高中文化的代课老师,这是不正常的。
“没争到指标。也不重要,不指望那俩钱儿养活一家子人。”阿姨淡然回答。
我心中叹息。93年了,还是代课教师,没有民师资格,已然是没有机会了。即便为教育贡献了十多年,到世纪末还是要清退回去,不管你多么的优秀。所以,在教学这条路上,杨叔叔注定一事无成。即便后世进行了调查统计,给了少少的补偿,也是聊胜于无。这也许是一个家庭的痛,我没有再刨根问底。
“幺啊,你说这门脸做什么生意行?”阿姨转回话题问道。
我没有思考,直接说:“做个超市吧!”
“超市?”杨妈妈和姜馨兰同时疑惑的看着我,我愣了一下,恍然,这个概念现在农村大部分人,还是没有接触到的。我呵呵笑着掩饰了一下:“这个在大城市里有的,你可以理解为大一点的门市部就好了。”
我正要想着如何向他们解释超市这个概念的时候,海洁挽着爸爸的胳膊走了回去了。女孩子总是被偏爱的。看得出来,杨海洁父母对女儿的宠溺。海洁爸爸是一个不到40岁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只有有些瘦弱的身体和鼻梁上的眼镜透出强烈的书卷气。他审视的看着我,让我感受受到一种熟悉的,淡淡的,老师的威严。然后伸手打招呼。我和姜馨兰赶忙站起来回应。
下面的谈话就比较平淡了,无非是刨根问底和家常聊天。我从谈话中感觉得到杨海洁爸爸对教育事业的热爱,心中也愈发难受。六七年后,对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怎样一种痛苦,对了,还有一个孙江湖的父亲。
不用劝,无从开口,也不会劝的动,我心想。我只是稀罕海洁这个纯洁可爱的小妹妹,与其父母未必必须有什么瓜葛,只是想尽力帮他们出个主意,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宽裕一些就好,也会让海洁妹妹生活的更好一些。至于以后,各安天命吧。
“阿姨,你把这两个隔断都打开,全部上货,货品就定位在日杂百货就好。当然,文具也可以有,租书的生意,就算了。”
这些书籍虽然是我少年时的最爱,可现在的心态,却也不想再让这时候的少男少女再接触很多。海杰爸爸眼睛一亮:“对,这些书害学生不浅的啊。”
“那得多少本钱?”海杰妈妈目光投向丈夫。
海杰爸爸敷衍道“你自己看,我也顾不上这头。”
我继续说:“阿姨,您只要开起来,就别怕没生意。别怕本钱不够。我敢肯定,只要你开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把货送到你门口。不用担心本钱。”
“前期可能需要你到县城去进货。以后生意好了,你可以把后面做仓库,前面多做几排货架,把货物标价放上就好,让顾客自己取需要的东西,你就在门口结账收钱。生意做大了,自然有人给你送货上门。”
我回忆了一下,我们瓦铺街第一个这样的自选超市,大约要在千禧年前后才出现。不过给阿姨说的多了,会接受不了。这个时代的人还习惯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方式,农村人的素质也并非后世普及教育后那么高,关键是没有监控,收银系统更是不要想。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可以以后再说。我思忖了一下,想着后世商超的各种引流方式却都不太适合。不自觉的拿出支烟,划了根火柴点燃。看着简陋包装的火柴,灵机一动:
“阿姨,我给您出个主意,您一定要听我的。”
几个人都好奇的等着我说话。我拿起那盒火柴:“您多进一些火柴,有人来买包烟,您就送他一盒火柴,买瓶酒也送他一盒火柴,买包方便面也送一盒火柴,甚至转了一圈儿。没有买东西,只要他开口,你要也要毫不犹豫的给他一盒火柴,你要做到让四邻八村的乡亲们都用到您这里送出去的,不花钱的火柴。”我嘿嘿一笑,接着说:“不要在乎这些成本,只要大家都用上了不花钱的火柴,您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我相信这个简单的引流,是这个时代还贫瘠的农村人无法抗拒的。等别人明白过来效仿的时候,口碑与消费惯性已经形成,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下去,至少可以让这个店一直领先好多年。至于以后的发展再说吧,如果这样的积累之后再做不起来,那就是天意了。
杨海洁吃着零食头都不抬:“妈,听哥的,我们肯定发财!”这妮子真是无条件的信任我。我不禁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海洁抬起头嘿嘿的笑。杨爸爸脸色有点儿黑,姜馨兰认真思考着,很快明白过来:
“幺哥,这个办法好,成本也不会很高呢?”
我很欣慰姜馨兰的思考,笑着说:“乡亲们是淳朴的,他占了这个小便宜,不来这里购物,心里会不舒服的。我们不需要价廉,别人什么价,我们也什么价,他们就会优先到我们店里买东西。我们只要把握好货物的质量就好,至于也会有人贪小便宜的,一盒两盒火柴而已,不必在意。”
海洁妈妈眼睛越听越亮,我知道这事儿成了。
事情搞定。剩下的就是认干妈了。只是两世,加起来近70岁的年龄,让我给一个不到40岁的少妇磕头认干妈,还是算了吧。海洁父母把海洁偷偷教训了一番,小姑娘也不再坚持,只是嘟着嘴说,那我以后去哥家给哥的妈妈磕头。我笑着说,那不是一般的行。虽然没真的磕头,但是晚饭的时候,我还是恭敬的给两位长辈敬了酒,开口叫了干爸干妈。杨妈妈乐的合不拢嘴,杨爸爸不以为然,还有些警惕。姜馨兰嘿嘿的乐,忍的辛苦。杨海洁却是乐的又要哭,被姜罄兰搂着肩膀,说不兴哭,不然不吉利,这才又开心的笑。不管如何,这个妹子倒是真的认下了。
晚饭后,杨爸爸去学校评试卷。阿姨带海洁去街后舅舅家报到。其实是想给我和馨兰留点空间。两人独处,姜馨兰有些局促了,脸微微红着,手里拿着本书。坐在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我走到她身后时,能看到她微微的颤抖,我的心也在颤抖。
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姜馨兰仰起头来,把头在我手心中间了蹭,脸色微红,静静看看我。
我心中叹了口气,手滑下去,抚了一下她娇嫩的脸,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我们出去看月亮。”
姜馨兰悄悄松了口气,走出堂屋门。十六的月亮圆圆的,大大的,挂在湛蓝的冬日星空。我伸手从背后把姜馨兰轻轻拥在怀里,捉住她的双手握在掌心,从后面轻轻贴上她的脸颊。姜馨兰轻吟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身体微微的颤抖。我轻轻的厮磨着姜馨兰的脸颊,感受着肌肤的温暖润滑。嗅着少女的体香,忍不住在她脸颊亲吻了一下。姜馨兰似乎挣扎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哼,喃喃的叫着:“幺哥。”
我喃喃的说:“兰兰,谢谢有你陪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有多孤独。”
姜馨兰慢慢平静下来,双手反转过来,握着我的手摩挲。冬夜很冷,她轻声说:“幺哥,我总感觉你从前就认识我一样,我也感觉好像一直都认识你,就是在等你,等你。和你在一起,很温暖,也很轻松。可是,”她从我怀里转过身来,紧紧拥抱着我:“可是好像还有一点儿心痛,我感觉你很孤独,好像总是在这个世界之外看着我们,很接近我们,可是却又很遥远。”
我忍不住紧了紧手。姜馨兰在我怀里仰起头,非常认真的说:“幺哥,不,冯去一,虽然我不是很懂,可是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去爱他,爱他,他就是命里注定来找你的!你知道吗,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每天看到你就感觉很心安,也很冲动。总感觉只有我,才能让你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中来。所以,我感觉这个世界很无所谓,只要有你就好。”
姜馨兰一口气说完,稍稍有些喘息:“所以,冯去一,我爱你!”姜馨兰说完,仰头在我唇角飞快的吻了一下,娇羞的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我不禁哽咽,轻抚着她微微颤抖的后背,喃喃的说:“兰兰,我也爱你。我回来了,我回来就是为了爱你!”
我们紧紧的相拥,这是独属我们青春的爱情,浓烈且纯洁。30年后,终于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