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山里夜色如吞噬一切的巨兽一般可怖,此时雷电正交加,豆大的雨点落在满山竹叶上,似要将坚韧的翠竹打得稀碎。
“阿娘!”
苍白的少女从梦里惊醒,手抓向虚无的半空,似想挽留什么。
什么都无法挽留。
这少女,便是本应葬生火海的萧如月。
她撑着身子,止不住颤抖。前日刚过立春,空气还满是料峭寒意,可她却像刚从水里捞上来,浑身是汗。
“阿娘啊......”
她喉间低声呜咽,似是一头受伤的幼兽。
“姑娘,姑娘!”门口传来拍门声,是一个年过六旬老妪,她神色焦急,“姑娘怎么了?”
这时萧如月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这里是京郊的慈光寺,她也不是什么萧皇后了,更是同满门抄斩的将军府没有任何关系。她是左相府的嫡出小姐,因玉虚真人的一句天煞孤星,襁褓时期就被打发在慈光寺长大。
她是苏卿之,不是萧如月。
这句话就算在梦里,也得记着,时时刻刻记着。
萧如月恨得眼眶发红,她平复片刻情绪,整了整衣襟,下床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老妪关切的神情,便道:“我无事,左右不过还是那个噩梦,早已吓不到我。”
老妪见她神色柔和,也只得不放心地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姑娘啊,人得往前看,往前走。现在您是三小姐了,受白公子嘱托,老奴便是粉身碎骨也是要照顾好小姐的。”
“放心吧,再如何我都会撑下去。”萧如月道,“我会回到左相府,东山再起。奶娘回去休息吧,不必忧心,我好得很。”
送走老妪后,萧如月在屋子里坐下,倒了一杯凉茶,本就不是什么上好的茶叶,凉了之后入口更是苦涩。
像那日满口鲜血一样苦涩。
在慈光寺醒来也有七八日了,萧如月还记得她被救活后,吐血不止,整个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那位从华胥山庄来的医者白术成日神色严峻,银针在他指尖泛着冷光,根根刺入她的肌肤。
他一旁端着水盆候着的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眉眼很是灵动。她是真正的苏家三小姐,脆生生,水灵灵的,端着盆的手抖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没见过腥风血雨的宅斗,也难怪白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万无一失将她带走。
“咳咳!”萧如月咳嗽了两声,噩梦出了一身汗,又吹了冷风,现下有点着凉了。
萧如月揉了揉昏沉沉的额头,正要去就寝。
“哐当——”一声,窗子突然撞开,呼呼吹进冷风,腾起一股潮气。
萧如月皱着眉头将窗子合上,下一刻脊背一凉,寒光锃亮的匕首已经架在脖子上。她脑门上的汗顺着发丝淌到下巴,滴在匕首上,又从刀尖落入衣襟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别动,乖乖听话就不杀你。”他在萧如月耳边说话,声音凉丝丝的。
萧如月就乖乖的,不哭也不喊,被身后的人用匕首胁迫着,坐回桌子旁。
匕首被它主人拿走了,它的主人走到尚有余温的床榻前坐下,随后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
趁着闪电劈亮夜空的间隙,萧如月看到这个手拿匕首的蒙面人,也不过是个少年,左手臂流着血,伤口如沟壑,又长又深。
萧如月道:“我有金疮药。”
对面少年顿了顿,没有说话。
萧如月就起身往柜子走去,只是刚起身,就被掐住了喉咙,那只手冰冷,冻得她一个哆嗦。
“你做什么?”少年的声音透露着危险两个字。
“我说了,我有金疮药。”萧如月下意识扯着对方的袖口,心跳因为窒息感而加快。
少年许久未有动作,许是在考量。
“去拿来,放桌上。”他终于道,放开了萧如月。
萧如月如释重负呼吸了两口空气,从柜子里取出白术留下的金疮药,放在桌子上,然后乖乖站在一边。
少年的手指在瓶上转了两圈,拔开塞口,扑鼻而来药草的清香,这样的药是华胥山庄独有的。
他晦暗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瘦弱少女,对她说:“过来上药。”
萧如月皱了皱眉,有些迟疑。
她方才有意示好是没错,可对方拿到药后的反应未免太奇怪,之前还对她多有提防,甚至连接触都全部避免,怎么顷刻就变了脸,必然有诈。
刹那间她心思百转,唯一的可能便是那瓶药,出自白术之手,来自华胥山庄的药。
他们莫不是有什么过节?
萧如月犹犹豫豫,但还是接过了药瓶。
她犹豫的时候,少年也不知道哪里找来了火折,点亮了桌上的半根蜡烛。
橘色的灯火暖意融融,连带着少年身上肃杀之气也融化了许多。
“这瓶药是我无意得来,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你伤口甚是严重,涂过药后还是尽早找郎中看看为好。”萧如月说得委婉。
“你不怕我?”少年把玩着锋利的匕首,语气漫不经心。
“当然怕,但怕有什么用呢?”萧如月认真处理着伤口,“况且你说过,不会杀我。”
少年笑了:“那我改变主意了,无论你听不听话,我都要杀你。”
萧如月抬头看着少年清亮的眼睛,道:“生死不由我,我也别无他法。”
少年的眼睛冷漠了笑意,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闹,院子的门被大力踹开,雨声掩盖不住的杀伐气息避无可避。
“这院子住的什么人?”
来人的声音冷淡、无情、不屑,像是最利的刀锋。
萧如月一旁的少年顷刻握紧了手里匕首,眉宇凝重。
“屋顶前几日漏水,还未封顶。”萧如月道,“金疮药带走,塞子别忘拿。”
说完,她就往屋外走。
屋门打开,盖住了其他声响,风从外头吹进来,吹散了里面的血腥味和药味。
萧如月打开廊柱上挂着的油纸伞,走入雨幕里。
“回李大人的话,这里住的是苏左相府上的三小姐。”监寺对着腰间佩刀的官服男子点头哈腰极尽谄媚。
“小姐!你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出来了,夜凉,你身子骨才刚好啊。”老妪怀里抱着衣服冲进雨里,给萧如月披上。
萧如月的伞往奶娘那处偏了偏。
“李大人查案要紧,我不妨事。”她对着那位李大人道,一双平静的眼里暗起汹涌。
这就是屠她萧家满门,加官进爵平步青云的李容寒李大人啊。
“苏左相府上的三小姐?”
烟青色烟雨里,李容寒的眸光似一柄利剑,直刺萧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