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王府有一座地牢,修在后花园里,旁边种着层层的大树和竹林,入口被遮得严严实实。
阿荆在前打着灯笼引路,温云沐不禁叹道:“我一直以为这里是修着一座温泉池子。”
白虹笑一声,“也差不多,里面有水牢。”
今日的地牢与平日不同,立着一具硕大的透光屏风,温云沐坐在里面,叶垂云坐在外面,而蛛网的人跪在叶垂云身前。
禀事的是昭武,温云沐已经知道他自小家贫,入了东军是温徐清一直提携他,后来保举他进入暗卫,组织蛛网时,见他十分得力,便让他做了在京城的头目。
是以他对叶垂云和温徐清,是死心塌地。
“外头都传小侯爷重伤,你,你没事吧?兄弟们都挂念着。”
温云沐压低声音,缓缓道:“我的确重伤,此事不假,但这次是秘密回京,务必只你一人知晓即可。”
“小侯爷放心,昭武便是死也不会吐出半个字的!”
昭武话落,起身把王婆子从外面拖了进来,啪啪打了两个耳光,厉声道:“清醒些!等下有贵人问你话,敢有说不清楚的,隐瞒的,当如此诫!”
昭武一挥手,啪一巴掌,打飞了王婆子的一颗牙。
王婆子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立即爷爷奶奶地乱叫一起,趴在地上,低声道,“我说,我都说!”
“那你就说清楚,你是如何诓骗攒竹的,谁交代的,谁传话的,何时何地何事,交代清楚。”
王婆子哪里还敢抬头,跪在地上一五一十都说了。
她原是二门上值夜的婆子,同府里的主子们也不沾亲带故,只是来得时间长,旁人都尊称她一声妈妈,见她年老体衰,也不分派什么活计,只让她做些轻松跑腿的事,自然也没什么油水。
偏生这王婆子是个爱赌钱的。各门值夜的都是些上了年级的婆子和小厮,最爱凑在一起耍钱,哪里有不输钱的,便越输越多。
“后来有个脸生的小厮,给了我一大包银子,说他是大公子院里的,大公子看上了攒竹,知道她是活契,还非她不要。那小厮跟我说,是大公子杀了攒竹一大家子,断了攒竹的退路,可攒竹是个不开窍,怎么也不肯服软,就要找个上了年纪的妈妈去说合说合,只要我愿意做了这事,就可以拿钱,但要是不做,我知道了大公子的秘密,就会,就会要我的老命。”
温云沐眉间深蹙,沉默不语,倒是旁边的昭武听得来气,又打掉了那婆子一颗牙。
”放你娘的屁,小侯爷哪里是那种人!”
婆子哎呦起来,捂着脸哭诉,“小爷且听我说啊!”
王婆子毕竟在大家宅里待了大半辈子,是个有心计的,她收下了银子,但也跟踪了那小厮,那小厮虽然刻意往温徐清的院子去了,但只是过而不入,王婆子跟了他几次,才发觉他是个采买花木的小厮,并不是大公子院子里的贴身人。
“这人是个新来的,我也是打听了很久,卖花木的东家和我沾亲带故,我才打听到,说那小伙子有次和东家吃醉了酒,把话说漏了,说他姐姐在侯府里出了事,侯府为了平息他家的怨气,才把他招进来给了肥差。”
他姐姐,就是在赵姨娘院里投毒的那个!
一个下人,给姨娘投毒,被京兆府判了斩立决之后,她的弟弟反倒谋到了侯府的好差事。
“我知道这事有鬼,但是也不敢再调查了,后来攒竹被大公子纳了通房之后,这小厮又来找我,这次给了我银票和我的身契,说再为大公子做一件事,就放了我归家去。”
“是带攒竹去京兆府看杀了她全家的凶手吗?”
“是。”王婆子磕着头,“我知道京兆府没抓凶手,这么大的案子,死了这么多人,街头连个海捕文书都没有发过,莫名其妙就抓住了,那日去的时候,还是陈大人亲自带我们去牢房的,也是他说这都是东军的人。”
王婆子想起来似乎还觉得可怕,于是脊梁骨抖了抖,道:“那日我说的词,都是那小厮一个字一个字交给我的,说就是要攒竹怕,才能一直跟着大公子。”
“后来,我想了想,这里头不对啊,便是我们寻常人家,也不敢把有灭门之仇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啊,还让她知道有仇,所以我越想越怕,后来再没见过那小厮,我又去了卖花木的东家那,东家说那小厮有次晚上吃醉酒跌在河里淹死了。”
王婆子泪水涟涟,“那时我已拿到自己的身契,我实在太怕了,就跑了,我知道不管是谁指使的,一定会杀我灭口,于是我找了个快死的婆子,让她在我家住着,日日睡我的床,那天晚上——”
王婆子筛糠一样抖着,“我在隔壁瞧得真真的,有人进来把那老婆子捅死了,还剁烂了她的脸,撞在麻袋里扛走了,我,我太害怕了,就跑去一个远房表妹家躲起来了,这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哼,时至今日,你还想骗人?!”屏风后,做温徐清打扮的温云沐走了出来,冲昭武伸了下手,昭武会意,递上一把匕首来,将王婆子的手按住了。
温云沐沉默着,缓缓切断了王婆子一根手指,一时间凄厉的叫喊声回荡在地牢里。
“侯府的花木,都是采自京城最大的花行,那的东家,与你沾亲带故?会同你说那小厮的身世?”
那婆子哆嗦着,冷汗似洗脸一般,“小,小侯爷,我说的都是真的——”
话没说完,温云沐又切掉了她一指。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还是你宁可死都要为别人隐藏秘密?那我可以成全你,让你一直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叶垂云点点头,角落里匆匆走出一个人去,又匆匆拉着一条半人高的狗和一个罐子回来了。
那人揭开盖子,将里面的膏药全部涂在了王婆子腹部衣衫上,顿时狗如同疯魔一般,露出獠牙冲着王婆子狂吠,甚至趴在了王婆子的腹部,要两个人才勉强将狗拉开了。
这时分,王婆子已吓瘫了,她顾不上断指的痛,而是躺在地上,上下失禁着,颤抖着道:“我,我同花行卸车的伙计是亲戚,也是花了一大笔钱让亲戚请小厮喝酒,才,才知道他的身份,后来,后来亲戚在花行看到他和夫人身边的冯妈妈在一起说话,冯妈妈给了他,给了他一大包银子,那银子,装银子的布袋子,同他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后来他死了,肯定,是冯妈妈干的。”
“所以,我,我就跑了。”
”攒竹的家人,是谁杀的?”
“小,小侯爷,老奴,老奴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昭武挥挥手,立即有人将王婆子拖了下去,又抬上一张大木板来,上面堆满了白骨,和勉强拼成的一个人形骨架。
“殿下,小侯爷,这是镖局出事之地三里外的山沟里找到的,有七人,都是死于刀伤,死后被踢下山谷,遭野兽啃食,所以尸骨不全,兄弟们将他们所佩戴的刀剑都收敛了,比对京兆府仵作的验尸文书,可以确认镖局那些人,都是死于这些尸体所携带的刀剑。”
“那这些人,又死在了谁的手里?”
“凶手暂时还不清楚,但应该有两人,均佩长剑。”
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延绵不断地传来。
温云沐知道,那是攒竹手上的铁镣铐在互相碰撞。
她应该哭的,她应该哭着给自己的哥哥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