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世界的隐秘浮现
晨光透过铁皮屋的裂缝斜切进来,林阿满蜷缩在霉味刺鼻的被褥里。
他整夜攥着那面铜镜,指节在青灰色镜框上压出深红印记。
右腿义肢歪斜地耷拉在床沿,断裂处露出的镜面物质正随着心跳泛着水银般的光泽。
菜市场早市的喧嚣漫过窗台时,他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
镜中倒影让他呼吸一滞——脖颈处的藤蔓纹已经爬上耳后,青铜色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鼓动着诡异经文。
铁盒里给孤儿院的玩具钱被替换成腐烂苹果这件事,像根鱼刺扎在喉头。
“得弄清楚这玩意……”他裹紧沾着泥腥味的工装外套,铜镜贴着胸口的位置传来冰凉的灼烧感。
路过废品站东墙时,三只野猫正围着昨夜挖开的土坑打转,沾着戏服碎片的猫爪在朝阳下拖出血色梅花。
周美凤的鱼摊飘来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
这个总系着胶皮围裙的女人正在给黄花鱼开膛,案板上的血水顺着排水槽蜿蜒成暗红色溪流。
林阿满躲在堆满泡沫箱的角落,镜面悄悄对准她沾着鱼鳞的手背。
铜镜突然变得滚烫。
镜中的周美凤依然在剖鱼,但案板上的血水正逆流回她开裂的虎口。
更诡异的是,那些血珠在她掌心凝聚成三本残破的课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写着“李小花”、“张招娣”、“王盼弟”。
而女人脚边的排水沟里,无数腐烂的苹果核正在血水中沉浮。
“阿满哥?”带着青桔香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阿满手一抖,铜镜哐当掉进装鲳鱼的塑料筐。
苏老师挎着竹篮站在晨光里,米色针织衫领口别着朵褪色的布艺山茶花——那是去年儿童节他偷偷塞进她信箱的礼物。
铜镜在鱼筐里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林阿满手忙脚乱捞起镜子时,瞥见苏老师竹篮里的东西:五盒未拆封的蜡笔,包装上印着城南孤儿院的标志。
这个发现让他耳后的藤蔓纹突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
“你脸色好差。”苏老师伸手要摸他额头,林阿满仓皇后退撞翻了泡沫箱。
跌落的水盆里,几条鲫鱼在晨光中疯狂甩尾,溅起的水花沾湿她浅灰的裙摆。
铜镜在混乱中再次对准了女教师温婉的侧脸。
镜面漾起月晕般的柔光。
林阿满的瞳孔猛地收缩。
寻常人照镜子该有的倒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团温暖的光晕。
那光芒中隐约有书本翻动的沙沙声,细听又像是孩童嬉笑。
当他颤抖着调整镜面角度时,光晕骤然扩散,刺得他右眼碎裂的瞳孔渗出青铜色液体。
“当心!”苏老师扶住踉跄的林阿满。
她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镜中光晕突然凝成羽翼形状,一片发光的羽毛飘落在映着两人倒影的血水里。
林阿满触电般挣脱开来,攥着发烫的铜镜落荒而逃时,没看见女教师望着他背影的复杂眼神。
鱼摊后的周美凤突然剁碎了整条鱼头。
染血的菜刀深深楔进案板,她盯着林阿满远去的背影,用围裙擦拭掌心时,三本幻影课本的残页正从指缝间簌簌飘落。
林阿满从未见过这样的光。
镜中苏老师周身浮动的光晕比教堂彩窗更剔透,那些流转的金色粒子在晨雾里凝结成羽毛的形状。
他几乎能闻到十七岁那年偷尝的蜂蜜味道——那时他蜷缩在孤儿院阁楼,透过破洞偷看苏老师带着孩子们做早操,晨光也是这般笼罩着她扎马尾的发绳。
\"阿满哥?\"苏老师的声音裹着青桔香气漫过来,林阿满才发现自己正咧着兔唇傻笑。
那些常年蜷缩在脊柱里的自卑突然松动了,他第一次挺直佝偻的背,让镜面反射的光斑洒在两人之间的水洼里。
菜市场的喧嚣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卖豆腐的孙瘸子忘了搅动卤水桶,鱼摊上扑腾的鲳鱼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瞳孔都映着这团奇迹般的光。
挎着菜篮的老太太们窃窃私语,说这定是文曲星下凡,有个穿校服的女孩甚至掏出手机拍照。
\"这镜子...\"五金店老板凑过来,鼻尖几乎贴上铜镜背面蚀刻的\"照胆\"二字,\"莫不是前年戏班火灾里烧掉的那面镇魂镜?\"
林阿满下意识把镜子往怀里藏,指尖突然传来细微的震颤。
镜框边缘有道发丝般的裂痕正在延伸,像条贪婪的银蛇啃食着青铜。
他慌忙用袖口去擦,却沾了满手腥甜的液体——裂纹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浑浊的镜面物质,像融化的水银裹着腐烂果肉。
\"小心!\"苏老师突然拽住他手腕。
失控的镜面扫过人群,某个瞬间林阿满看见可怕的东西:孙瘸子后颈蠕动的肉瘤里嵌着半张女人脸,拍照女孩的手机屏幕映出密密麻麻的复眼。
而五金店老板的倒影根本没有头,脖颈断口处爬满藤蔓似的电缆。
铜镜脱手砸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当啷一声,冻结的时间重新流动。
鲳鱼跌回案板溅起血水,孙瘸子的卤水桶咕嘟冒泡,老太太们的闲谈变成了对物价的抱怨。
只有那个穿校服的女孩保持着拍照姿势,手机镜头却对准了污水沟——那里漂浮着三颗腐烂的苹果,果核排列成眼睛的形状。
\"镜子...我的镜子...\"林阿满跪在地上摸索,右腿义肢发出齿轮卡死的声响。
苏老师帮他捡起铜镜时,他看见她腕内侧有道月牙状疤痕,和自己上周在孤儿院墙根发现的血印一模一样。
\"当铺街老徐会修古董。\"五金店老板往地上啐了口痰,铁灰色的义眼转向林阿满抽搐的右手,\"不过这种邪乎物件,修好了怕是要吃人。\"
林阿满抱着铜镜冲出菜市场时,听见周美凤在背后剁鱼头的声响格外沉闷。
某个瞬间那声音变成了粉笔敲黑板的重音,二十年前孤儿院教室里,陈伯也是这样用教鞭抽打偷铅笔的孩子。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镜框裂痕渗出的黏液已经浸透衬衫,在胸口烫出藤蔓状的印记。
夕阳把柏油路烤出胶皮味的时候,林阿满蹲在废弃公交站啃冷馒头。
镜面倒映着广告牌上褪色的芭蕾舞者海报,那些优雅的肢体正在镜中扭曲成提线木偶的姿势。
他忽然想起苏老师竹篮里的蜡笔——五盒刚好对应最近失踪的流浪儿童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