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尤为看重子嗣,同谢临渊年纪相仿的儿郎早都成家了,只有谢临渊被老晋王派去边关历练,那都是男儿堆,不见女色,才迟迟未娶亲。
后面虽然娶亲,但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商贾女,还小产了。
若不是当时作为通房丫鬟的明姝有孕,且入宫后又诞下第一个子嗣,谢太后又怎会与明姝和颜悦色?
因此,谢太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害得宋才人小产,害自己抱不上第二个孙子的陈润润。
若按谢太后的意思依宫规处置,陈润润必然会被十罪中残害宫妃的“不睦”罪名。
不仅位分要被削去,还会被打入冷宫,永无翻身之日。
陈润润也知事态的严重程度,哭着乞求,“陛下恕罪,太后恕罪,妾真的是无心之失,求陛下、太后开恩!”
抽噎不止的凄惨哭声在殿内回荡,当真令人心生怜悯。
谢临渊沉眸,半晌才启唇说道:“罚陈美人于流云宫静思己过,抄写佛经一百遍,为宋才人的孩子祈福,待其抄完,方可解除禁足。”
谢太后不满,“皇帝,惩罚未免太过轻巧,如此怎能服众?”
谢临渊看向身侧的母后,言辞恳切,“母后,儿臣以为,宋才人小产乃是意外,陈美人则是无心之失,若仅因无心之失便将她依宫规严惩,才是寒了众妃嫔的心,日后人人自危,宫里再无宁日。”
“再者,朕为一国之君,当以公正为本,若贸然重罚,岂不是成了不辨是非的昏君?儿臣此举亦是为了后宫安稳,望母后体谅。”
谢太后没料到谢临渊竟如此维护陈润润,亦无法当面辩驳,气得一拍扶手,“罢了,哀家老了,管不动后宫事宜。云影,扶哀家回宫。”
言罢,谢太后在宫女云影的搀扶下,气呼呼地离开景仁宫。
陈润润逃过一劫,如蒙大赦。
比起打入冷宫,抄写佛经的惩罚简直不值一提。
她眼中闪着泪花,却不再是惊恐,而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整个人像是从冰湖里捞出来,回到暖阳之下,原本瘫软的身子逐渐恢复力气。
陈润润满是感激地看向上首的谢临渊,“陛下圣明,多谢陛下开恩!”
说着又要磕头,谢临渊抬首,示意高盛康将她搀扶起来。
“你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回宫好好歇息。”
谢临渊稍作安抚,陈润润站起身,再次福了福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主殿,舍不得陛下。
铺陈雅致的殿内,烛火摇曳生姿,光影在雕琢精细的梁柱间晃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海棠花香。
谢临渊偏首,深邃目光如寒星般落在程明姝身上,“方才,你为何只字未语?”
程明姝正襟端坐,捋了捋衣袖,衣料上的金丝银线被橘黄烛火一照,泛着碎光,宛若流动的星河。
她泰然自若,神色平和:“陛下,兹事体大,关乎皇家子嗣,陛下和太后皆在,臣妾不过是个小小的妃嫔,怎敢随意插话,失了分寸?”
她面容平静如水,宛若一泓清澈的湖泊,一望见底,明澈得藏不住什么心思的,但抿紧的唇角却泄露出一丝不平静。
谢临渊起身,朝她的方向靠近,明黄龙袍随之摆动,发出轻微的簌簌声。
“哦?朕怎觉得你在吃味?觉得朕对陈美人的偏宠太过?”
目光如鹰紧盯程明姝,似要将她的外在看穿,看穿她极力掩饰的真实心思。
程明姝卷长浓密的羽睫霎了几霎,像是被突然揭穿的心虚,胸口犹如小鹿乱撞。
她微撅樱唇,黛眉颦蹙,“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赏罚分明。再说了,陛下是万民敬仰的英明君主,臣妾不敢有任何异议。”
明明是不卑不亢的话语,可谢临渊怎么听都觉得不太悦耳。
他当然明白自己对陈润润的惩罚过于轻了,但宋佩英腹中的孩子本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若是宋家凭借这个孩子壮大势力,把持朝堂,掣肘于他,他怎会放任不管?
如今无论宋佩英小产与陈润润到底有没有关系,陈润润都算是在无意间帮他除去心头隐患,他自是不想对她多加苛责。
但明姝显然是吃味了,误会他偏宠陈润润。
谢临渊轻叹了一口气,大掌盖住她的柔荑,像是想将心底无法言说的话语,通过体温传递给她。
“相信朕。”
程明姝低垂着脑袋,眸里的柔光在刹那归于沉寂。
帝王最是薄情冷血,有晏依玉与宋佩英的前车之鉴,她怎敢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相信他,献出身心,然后被利用被抛弃吗?
她不会的。
她的心思藏得很深,谢临渊未能察觉,面上染了倦色:“夜深了,你照顾好福福,朕还要回乾清宫。”
适才的片刻温情乍然消失,他又恢复了平素的威严,转身欲走,龙袍下摆划过地面,带起轻微的气流。
程明姝福身,神色无比恭敬:“臣妾恭送圣驾。”
她目送谢临渊离宫,清亮的眸子里有柔婉、深情,唯独没有眷恋。
待众人离去,景仁宫里又恢复平静。
程明姝从乳母怀中接过孩子,动作轻柔,如捧稀世珍宝。
她将孩子抱入怀,眉目瞬间变得慈爱无比。
来到内殿给福福喂乳,福福在她怀抱吸吮,小手无意识地紧抓衣衫。
程明姝一双眸里满是温情。
碧萝悄然端着热水走进来,脚步轻盈生怕惊扰这温馨的一面。
她将热水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娘娘,热水已备好了。”
程明姝点头,喂完乳后将孩子交还给乳母,在碧萝的伺候下梳洗。
她卸下钗环,散了云髻,如瀑长发披散在肩头,碗大的灯盏映在雪白脖颈,耀得粉香玉腻。
叠着雪青色鸳鸯锦被的床褥里早就放了汤婆子暖床,双腿伸进去便是暖暖的,丝毫不寒凉,温暖宜人,催人入眠。
程明姝躺上床,碧萝站在床沿,伸手去够金蝉帐钩,放下床帘,床帘上精致的芙蓉刺绣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正要吹灭烛火,程明姝瞥见碧萝的神色有些异样,眼睛时不时看向自己,又缩了回去,像是藏着什么心事,欲言又止。
程明姝挑眉,“碧萝,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何事要说?”
碧萝低下头,双手不自觉揪着衣角凸起的朝颜花纹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娘娘,奴婢跟着您许久,也学到了不少道理。”
“今日之事,奴婢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恳请娘娘解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