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三坛酒已喝光。
阿珩从醉酒中醒过来,见明月高悬于亭楼之上,又下沉于湖面之下,盈盈月光把整个庭院温柔包裹。桂香晚风中,褚逢春醉倒在凉席上睡了,而阿珩卧倒在另一侧的软榻上。
再起身一看,昭王坐在她身侧,正盯着她看。
“你醒啦。”昭王用手支着下巴,“你是第一次喝醉。”
阿珩急忙起身:“我失态了,我本应该永守戒律的。”
“无妨。”昭王说,“这里没有别人,也没有眼线,今日的事,只有月亮知道.”
阿珩整理了一下衣装,低声告辞:“故人一聚,心愿已了,今日之欢足矣。我大哥还在家里等着,我该回去了。”她起身要走。
昭王拉住了她的手,很用力,很坚定。
她惊慌之下捏紧了拳头,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男人的手会这么大,大到即便握紧拳头,他的手也可以稳稳将她的拳头包裹。自然,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看上去温和的嘉世,力气是很大的。
他问:“我看出你的失落——你是为卿明的婚事失落吗?”
阿珩不回答。
昭王松开她的手:“原来是真的。”
阿珩无法回答,对于此事,她也是混沌的。也许在这之前,她心里为卿明心动过一时,可这场酒过后,她依然拥有了自在之心。
昭王双手支着榻,声音有些低沉:“我可以求陛下赐婚给你们,若你愿意的话。”
“不要。”阿珩脱口而出,“我们不是一路人。”
昭王听了,沉默了一时,他站起来走到她身前:“那么我呢?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
“殿下。”阿珩回答得很迅速,以免他又说出什么醉话来,“你有妻有妾有子,你该好好爱护他们。”
“不。”昭王道,“我问你,你可曾为李嘉世这个人心动过?——我只是问个答案。”他的语气里有七分不得已和三分哀求,他醉了,所以才问出这番话来。
“没有。一刻都没有。”阿珩语气坚定,可眼神却晃了一下。这是她心口不一时的一种反应,可她执着地认为自己心口一致。
说实在的,天下好男儿,嘉世已是一等一。可他有家室,有责任,第一轮就得把他从私情中踢出去。这样的判断是否代表一种心动,阿珩是辨别不清的。
甚至说,假设李嘉世只是个无牵无挂的寻常男子,她或许会心动、会考虑,但现实不容假设,心动亦需理智。她深知情感若脱离现实,便如空中楼阁,虚幻而易碎,母亲的例子就活生生摆在眼前。阿珩的心早已筑起一道防线,防着那些无谓的心动与奢望。
她回答得坚定又迅速。昭王苦笑了一下:“哦,我明白了。”
“我走了。”阿珩抱了抱拳,侧身下阶,步履从容,背影渐隐于夜色中。
昭王目送她离去,坐在桌子边搓着眉心骨,却听褚逢春在后头轻声叹:“殿下,别伤心。”
嘉世冷哼:“醒来了也不吭一声。”
褚逢春爬起来:“你别看她舞剑利落,可对于男女私情,怕自己都辨不明白。但她这个人,底线很坚定,不夺人所好,也不能被皇权拘束,您这两样在她那里都不过关。说白了,是有缘无分。但从好的方面来讲,她对你不是完全无情的。”
“哦?”嘉世的眉心一下子展开,少年般眼神望着褚逢春,“你此话怎讲?你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褚逢春喝了一口茶漱口:“您虽然三妻四妾,但实在不懂女人。若女人对你无情,她看你的眼神该和看我是一样的。但是您看是一样的吗?”
“那又如何,你才说了,我站在她两条底线上,这辈子有缘无分。”嘉世一边叹气一边说。
“殿下,缘分天定,情分却可人为。”褚逢春的眼神飘忽着,但是露出一丝不屑:“难道爱一个人,就要把她困在婚姻里,困在院子里吗?您要真对小云儿那么深情,一辈子守护她好了——做不到的话,那才是有缘无分。”
“你——”嘉世被噎了一句,但终究无言以对,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或许你说得对。”
这厢阿珩抄近路回到家,心犹然砰砰跳个不停,惹得她烦躁:“真是奇怪,怎么胸口这样不舒服,怕是酒喝多了。”
一面吸气缓释,一面她关上院门,不曾想自成还在院子里纳凉等她:“怎么,王妃是夜猫子啊,你待到那么晚。”他打着呵欠站起来,闻到了阿珩身上的酒味,“怎么,你还破戒喝酒了?”
“只是应酬,不多,以后绝不喝。”阿珩轻描淡写,心中却暗自警醒。
自成道:“我难道没有喝过酒吗?你这一身酒气哪里算不多。”他抓着阿珩的袖子,“连袖子上都有了酒渍,头发也乱了。你——你这是陪王妃吗?王妃也这样能喝酒吗?”
长兄责备,阿珩学着自凝的语气:“大哥,我困了,明天再问吧。”一面说,一面要溜走。
自成的扇子拦着她:“你再有下次,我准保家法伺候。”
“好的好的。”阿珩从扇子下溜过去。
“我烧了热水,洗过再睡吧。”
夜风拂过,院中竹影摇曳,阿珩没有点灯。热水齐备后,她摘下发簪,垂落长发,埋在浴桶中平复心情。黑暗中嘉世那复杂的目光一闪一闪,挑拨着她的心绪在水中一震一震。
少女心事一开怀,连夜色都温柔了几分。混沌如阿珩,竟也望着月亮开始思量起未来的路。水温渐凉,一丝风吹过水面,她从浴桶中钻出来,像狗似的扑腾了几下。
“还没到那个时候。”她望着月亮暗暗说,“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裹上浴巾,轻步走到窗前,月光洒在脸上,思绪愈发清晰。
“丹婴的六色腕带上的玉佩,是四份玉图之一,也许丹婴的母亲是白氏四大长老之后。加上镜君公主留下的玉图,现在我已经有了两份。”
“还有一份在卿明的手里——那个玉梳并非什么装饰品,按照材质和雕琢痕迹来看,那也是其中之一,我想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四份玉图到手,我就占有了主动权,师傅一定会现身。”
想到这里,她纠结了一下:“嗳,卿明那个,是偷回来的好呢,还是要回来的好?”
后来她下了决心:“先要,要不回来就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