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妈被抬走,谢夫人胸口火烧似的疼。
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她瞪向谢笙,看这妮子哪里都不顺眼。
“谢笙,你也莫要咄咄逼人,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家千金不可如此斤斤计较,”她立刻拿出嫡母的气势,教训起谢笙,“王妈是为你好,你不会管账,放在王妈那又丢不了,你何必在众人面前提出来,让王妈寒心。”
“宫宴在七日后,”谢笙不答谢夫人的话,只略略行礼,抬眼道,“女儿信任母亲,想必为了谢家的颜面,王妈会将赏赐归还于有风小筑。女儿体弱,便回去等候佳音了。”
谢夫人一拳打在软绵花上,除了火冒三丈,更心中狐疑起来——谢笙究竟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厉害,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她脑中过了几个姨娘的脸,实在想不出是谁,憋闷得紧,厉声道:“我让你退下了吗?!”
“咳,咳咳咳——”谢笙却咳嗽起来,一改刚刚的冷静自持,弱柳扶风似的,“母亲,咳咳,母亲若是要训诫女儿,女儿——咳咳咳咳!”
作为谢笙的奴婢,秋月在一旁看得大为震撼。
但秋月也是个有心眼的奴婢,她被丢给二小姐这么多年,没人管她,她注定了要和二小姐一条船,现在二小姐支棱起来了,她必须撑上一把。
只见秋月急慌慌地扶住谢笙,抽噎道:“小姐,你怎么了,你这身体越来越差,药吃了也不见好,我们又没有银两买药了,小姐你撑住啊——”
谢笙掩唇道:“无妨,母亲有话要说,女儿必须听着。若是因此病重,去不了宫宴,那只能辜负婉贵妃娘娘盛情了。”
谢珠见她如此作态,愤懑道:“扭捏作态!真会演戏!”
“谢笙!”谢夫人巴不得她去不了,一拍桌案,“你目无长辈,还不跪下!”
呵,一区区低品级的诰命夫人,要她跪下?
谢笙目光一凝,若烧穿一切的烛火,将人心中的小九九都烧了个干净。
对上这懦弱女儿的目光,谢夫人没由来地一惊,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谢笙胸口坠子一热,让她忽地一醒。
若放在以往,像是谢夫人这样的货色,一辈子能与她说上两句话便该荣幸一生了,可她如今是谢笙。
果真是皇后当久了,还改不了习惯。
“罢了,母亲,”此时谢璇却出声,她紧紧盯着谢笙平静无波的苍白面容,柔声道,“让二妹妹去歇息吧。”
她对跟随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怡诗嘱咐道:“再叫府上的大夫去给二妹妹诊断,开些方子好好调理。”
谢夫人不明所以:“璇儿,你这是?”
谢笙却抓住机会,行过礼,道:“谢过大姐姐,母亲,女儿便退下了。”
秋月为她撑伞,她步伐稳健地离开,看得谢夫人和谢珠更是气。
“姐姐!父亲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要帮那个贱人说话!”谢珠忍不住怨怪道。
谢夫人看向谢璇,眼中也是不解,她道:“璇儿,你做事一向有你的道理,刚刚那丫头如此冒犯,你为何放她离去?若是她参加宫宴,坏了你们的好姻缘……”
谢璇摇头叹气,她怎么就摊上这么没有远见的母亲和妹妹。
“母亲,你以为我是为了谢笙那病秧子,错了!”她坐下,娓娓道来,“龙司大人身份贵重,这遥城遍地是高门贵胄,为何突然要来我们谢家?”
谢夫人和谢珠茫然。
谢璇道:“定是得了婉贵妃娘娘的吩咐,来试探我们谢家还忠心否。”
“要谢笙去宫宴,那不是看重谢笙,是看我们谢家懂不懂人情!只有谢笙去了,才说明我们谢家够听话、忠心,尽管我们不喜谢笙,却还能为给龙司大人乃至他背后的婉贵妃一个面子而让谢笙这一庶女前去!况且你们前面还冒犯到了婉贵妃的庶女出身,所以作为庶女的谢笙不仅得去,还得全须全尾、衣着得当地去。父亲是明白了龙司大人的敲打,才如此行事啊。”
“这……”谢夫人和谢珠齐齐一愣。
这又是她们未曾想到的角度。
难怪谢尚书忽地态度一变,竟为那庶出的窝囊废说话。
“况且,便是让谢笙得了宫宴请柬又如何,”谢璇神色从容,漆黑的眼眸中流转过许多思绪,她冷冷一笑,“请柬不过宫宴的门槛,前面还有个赏雪宴呢。”
谢夫人和谢珠面面相觑,忽而欣喜。
是呀,她们怎么忘了这一茬。
——
有风小筑内。
秋月神气十足地接过送来的赏赐,关了门,将檀木盒子供到谢笙面前,哼哼道:“小姐,这府中的人真是看人下菜碟。”
“知道您得了宫中的请柬,都对我客气得不得了,管家亲自把这赏赐送还了,还喊我秋月姑娘,我还没见过这管家老头笑眯眯的样子!哼,等小姐你在宫宴中寻个好夫婿,他们还要对我们更客气些呢!”
谢笙表情平平,像是见惯了人情冷暖,只随手打开盒盖。
一开盒,黄灿灿的金光映得秋月满脸痴色:“这,这黄金的头面,这做工,像是比夫人平日戴的还要好呢。小姐,宫中可真是太厉害了,这样贵重的东西竟能随意赏赐出去。”
谢笙却一副淡淡的模样,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对精美首饰的热爱和向往。
她瞥了一眼那些金的、银的,还有颗颗饱满的珍珠,只道:“登记入库吧,莫要弄丢了,御赐的东西关乎你我性命。”
秋月很是奇怪,二小姐怎么反应如此平淡,一点也不高兴。
这些好东西,便是平日的大小姐、三小姐那也不常有呢。
“是。”秋月应了,却又听谢笙道:“养身汤还未熬吧,先端来让我看看。”
秋月忙不迭地应:“是,小姐。”
越是被使唤,秋月反而越是高兴。这说明主子有主子的样子,拿得起范儿,才能在这府中有一席之地,而她作为奴婢,才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如今二小姐拿到了宫宴请柬,若是在宴会上得到了哪家高门的青睐,嫁去成了当家主母,她也能跟着享福,当一当管家婆子!
秋月的眼睛亮极了。
谢笙瞧她一眼,随意夸了一句:“今日,做得不错。”
秋月一听,不知为何心中十分感恩,仿佛得到了无上恩宠,高兴得找不着北。
“奴婢谢小姐夸奖,今后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她兴高采烈地行礼,退出房门去。
谢笙见房门关上,轻轻抚上胸口发烫的坠子。
她安抚道:“当归,你是我最贴心的人,无需与她比较。”
坠子的热度这才下来了些。
自那日,她决定接下寒王的任务,为寒王行事,便求寒王将当归也收留在忘归乡。
寒王给她一个玉坠,这玉坠能收容一魂魄,让当归附于玉坠,由她日日夜夜佩戴,沾染她凤命的气息,便也能久存于世。
入夜,谢笙服下养身汤,便熄灯安眠。
秋月睡在外间,睡前,谢笙也分她了一小碗养身汤。秋月感激不尽,咕咚咕咚全喝了,却不知那其中有蒙汗药,现下睡得如同一头死猪。
午夜,待打更人喊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谢笙便静静地坐了起来。
她双眸紧闭,神色变化,一会平静,一会惶恐,冷汗从额角滑落,她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瘫倒在床上。
此时,无人可见,从谢笙的身体里走出一个赤足的大红宫装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