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寺庙另一常任住持空觉大师正在为谢府众人解签。
一阵奇异的浓重木香袭来,一群仙风道骨的白袍之人从她们身边匆匆经过,引得众人看去。
谢夫人连忙低斥婢子们:“还不低头。”
她则急慌慌地迎上去,向领头之人行礼:“龙司大人,多日不见。”
领头之人堪堪回首看了她一眼,敷衍地扯出一抹笑,道:“瞧,多么巧,这不是谢夫人么?”
他眼神随意地扫过谢夫人身后的女眷,目光落在谢笙身上。
谢笙恭敬地垂眼,却闻得那木香越发浓重,一声轻慢的笑传来:“谢家的小姑娘,你怕什么?莫非,是心里有鬼不成?”
金龙纹的衣袖垂下来,在她眼前微微摇晃,似乎恍惚间,那金龙在祥云间游动起来,似乎游走到了那衣袖中露出的半截异常苍白削瘦的手腕上,十分诡异。
谢笙并未抬头,温顺地行礼:“司龙使大人安。”
龙司阴冷的目光还未离去,像是他身上浓重的木香一般缠人,上上下下极其失礼将谢笙审了个遍,他才收回目光,木偶似地假笑起来:“安。”
他饶有兴趣地瞧向谢笙手里的签,笑眯眯道:“你求了什么签,可让我帮你瞧一瞧?”
谢笙捏紧手上的签,感受到玉佩正在隐隐发热,维持着面上不动声色,回答:“回大人的话,姻缘签。”
龙司挑眉,神色淡了些:“姻缘签,有些俗了。不过俗世之中,谁人不俗?”
他直接伸手从谢笙掌心抽走了竹签,眼中精光闪过,细细地扫了一眼签面。
谢笙内扣的指甲将掌心掐出红痕来。
不知过了多久,龙司将签递还,语义不明道:“嗯,你这签,怕是难解。”
谢笙接过竹签,恭谨道:“谢大人提醒。”
谢夫人见龙司对谢笙多有关注,狐疑的目光在谢笙与龙司之间来回。
她见缝插针,插话道:“今日监天司的大人们来此,可是为婉贵妃娘娘祈福一事?”
龙司缓缓地抬头,“呵呵”一声,一边转着扳指,边阴阳怪气道:“谢府消息竟如此灵通,将监天司的行踪都摸了个透,真是手眼通天呐,我这监天司的事务不如交给你们谢府来做吧。”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今日这不过是缘分罢了,”谢夫人干干地笑着,她见龙司面色阴晴不定,有些犹豫,但回首看了一眼谢璇,还是咬牙问道,“龙司大人,我最近见这梅花开得好,不知宫中梅花开得如何,是白梅清丽,还是红梅妖娆?”
龙司阴阴地笑着,并不回答。
殿外晴朗,殿内却无端掀起一股阴风,灭了许多明烛,连香也熄了,惹得香客们一阵惊呼。
谢夫人脸色一白,额间渗出了汗,又牙齿打颤,小心地道:“我多嘴了,冒犯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龙司散漫地扫过她身后一众战战兢兢的女眷,忽地提起了点笑:“……嗯?”
他扫过面不改色的谢笙一眼,勾唇,又笑起来,心情颇好似地说:“宫中朱墙层层叠叠,自是有白梅茫茫如雪作陪。好了,我在这外头耽误了太多时间,告辞了。”
他一挥袖,离去了。
谢夫人连忙行礼相送:“谢龙司大人提点。”
白袍身影走出去很远,她才起身,呼了口气,抹去一脑门的汗。
云烟忙给她整理易容,只听谢夫人碎碎念:“快,快给我一颗定心丸。我要不是为了璇儿你的婚事,是绝不想与这监天司最难以捉摸的司龙使搭上话。”
谢璇对求神拜佛一事一直淡淡,此时蹙眉道:“母亲这是何意?”
“你不知,这宫中处处讲究,便是服饰也讲究极了,”谢夫人服下药丸,缓了口气,得意道,“看来这婉贵妃娘娘的宫宴要选在白梅林中,宫宴当天,婉贵妃娘娘定当穿一身尊贵红紫之色,你要穿一身既不能抢了婉贵妃娘娘又能映景的衣裳,才好得了圣心。母亲这一番用心良苦,你可知晓?”
谢璇得解,随口称“是”。
谢夫人见她不领情,叹了一口气,道:“你呀,你是聪明,可这些人情世故还是母亲才知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好了,来解签吧。”
谢璇的签很好,是大吉之兆。
谢夫人期盼道:“大师,我家女儿可能高嫁?”
空觉大师胖而和蔼的面上现出一抹明了的笑,他回答:“此签上有璇玑,璇玑,一为美玉,二为权柄,可惜慧极必伤,聪明反倒被聪明误,需多多为善,积累福缘。”
谢璇霎时抬眼,难得出言:“大师,璇玑一词,一为美玉,二为权柄?”
谢夫人皱眉,打断她:“什么美玉,什么权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姻缘最是要紧。大师,您再说明白些吧,我女儿到底能不能高嫁?”
空觉大师却微笑不言,将签放下。
他拿起谢笙的签。
“这位女施主……”
谢笙的签却有损毁,图案与字迹模糊不清,墨色晕染,十分斑驳。
谢夫人一瞧见谢笙的签,急切道:“这是什么签,怎么脏成这样,是不是不祥之兆?难道是不宜去宫宴么?”
她瞧了一眼空觉,只见空觉那张如乐佛般笑眯眯的脸竟然变得十分肃穆。
“这,”谢夫人皱眉瞪向谢笙,不悦道,“你怎么抽出个这样的签?别怪母亲多心,我们今日来求宫宴上的姻缘,你却得了个这样的签,别是要在宫宴上闯出什么祸事吧,会不会影响璇儿?”
谢璇淡淡道:“二妹妹抽到这签,便要花钱消灾了。”
谢夫人不快极了,连声叹气:“这样的签又要花多少钱消灾,笙儿,近日为了给你打点宫宴事宜,家中已经花了不少钱。你父亲不是刚赏了你不少东西吗?你若是体贴,便也该自己拿出些钱,这毕竟是你的灾,你亲自花钱去消才最诚心。”
秋月捂住钱袋子,低声道:“小姐怎么办,我瞧着消灾都要好几十两银子起呢,今日我们没带那么多……”
谢笙抽出这样一支签,却只看向空觉,道:“住持,您有何解?”
空觉却神色肃穆,把签递给右手旁的小和尚,低声道了一句“去送给师兄”,小和尚一惊,一溜烟地拿着签穿进了后殿。
他又看向谢笙,此时一双和善的笑眼已是十分精明冷静。
“这位施主稍等。”
谢夫人唉声叹气:“大师,她的签是不是很糟,您看该捐多少香火钱合适?”
空觉摇头:“女施主,并非这位施主的签运不好,而是空觉无能解签。”
此言一出,一众人都面色一惊。
谢夫人有些惊慌,又有些不解,道:“空觉大师已是德高望重,都解不了这签,那这,这该怎么办?”
空觉微笑道:“女施主莫惊慌,静待片刻。”
谢府一行人都在焦急难耐,谢笙却十分平静,仿佛她早就知道了那一支旧签上的判文。
忽地,一小和尚匆匆地来了,对空觉耳语几句,手上递出一支签。
那签却是一支新签,其上写着刚劲有力的八个大字。
谢笙念出:“不破不立,不止不行。”
空觉将签递给谢笙:“施主收着吧,可随身携带,师兄许久未过问世事,今日为施主解签,是缘分难得。”
谢笙一怔,接过签,仔细端详那字迹,眉眼忽而柔软一瞬。
她低声问道:“可能得大师一见?”
空觉摇头:“师兄愿为施主解签,是因着前人缘故,今日一解,缘尽于此。”
一旁谢夫人和谢璇有些站不住了。
谢夫人挤上前来,干笑道:“大师,您的师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