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阴云密布,不必撑伞。
谢笙抱着猫,安静地跟人群离开。
浓烟滚滚地从她身后的戏园里冒出来
“死了吗?”谢笙听到轮椅摇动声,回头问道。
她苍白柔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被雨水淋过了,神情有种冰凉而通透的质感。
顾鸣寒摇头:“没有,但孩子保不住了。”
他的表情和谢笙截然不同,他眉眼含笑,像是春风吹过桃花枝,鲜明而艳丽,洋溢着生机和意气。
他像一棵栽在轮椅上的死树,但又在枝头开了一朵花。
让人奇怪,他开花干什么。
“你笑什么?”谢笙疑惑,“死的是你侄子或侄女。”
顾鸣寒笑着回答:“那也是你外甥或外甥女。你不难过?”
谢笙也笑:“等孩子长大了再杀?又不是养猪。”
顾鸣寒望着谢笙的脸,忽而道:“那你为什么笑成这样?”
谢笙怔住,不笑了,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们太蠢了,这么轻易地就能算计他们,我前世就是死在这么蠢的人手里吗?我很懊恼。”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顾鸣寒却冲她笑得更加艳丽:“我全然开心,我想到西北百姓的纳税钱不会花在这么一个杂种身上,心里十分欣喜。”
“那我今日可是为你省了不少钱。”谢笙揉捏着玄猫的耳朵,玄猫窝在她的怀里,“咕噜咕噜”地打起呼噜,两只前爪一前一后地踩起来。
顾鸣寒挑眉:“我的猫怎么在你那?”
“你问我?”谢笙没好气地回,“它擅自跑出来舔了我的脸,差点让我露馅。”
玄猫“喵”一声叫起来,从谢笙怀里跳出来,竖起尾巴,向顾鸣寒走去。
“不要当面说它坏话,”顾鸣寒伸手抱起玄猫,道,“它听得懂。”
谢笙看他悠悠地逗猫,正色道:“我把出入谢府三清阁的名单交给你了,接下来呢?”
顾鸣寒回答:“账本。”
谢笙点头:“我会执掌谢家中馈。”
顾鸣寒梳理着玄猫的毛发,淡淡道:“今天你暴露了气息,那条金龙正在满遥城找你,玉佩和忘归伞只能帮你掩盖一时。七日后,你必须离开谢笙的身体,否则——永世不得超生。”
谢笙简单应了一句:“好。”
她忽而戏谑地一笑:“怎么,你还会担心我吗?”
顾鸣寒抬眼,笑意冷得不入眼,像是浮冰在恨意上沉浮。他温声说:“当然了,皇嫂,你若是永世不得超生,恐怕我会因为太高兴而暴毙吧。”
“好吧。”
谢笙转身,抬头,看到云间的金龙正在剧烈翻滚,紫雷若隐若现。
出第七重门时,男女分开两路走。
一群白袍人堵住了女眷的路,让女眷惊慌不已,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天司监的人怎么突然来了?”
白袍的司使们人人提剑,其中率领之人一身白金龙袍,长发如瀑布,俊美的面容上不复以往的散漫笑意,而是冰冷又热切地盯过女眷中的每一个人,仿佛一只嗅到了鲜血气味的猎狗。
刚刚经历了两重混乱的女眷们十分惊恐,全都瑟瑟发抖。
恭肃长公主走到领头人面前,严肃道:“天司监好大的阵仗,龙司大人,这是何意?”
“天象有异,”龙司转了转扳指,道,“我奉天意前来,还望长公主莫要见怪。”
恭肃长公主皱眉道:“既然如此,龙司大人要我们如何配合?我们这都是女眷,各个弱不禁风,还请龙司大人给个痛快话,不要让她们白白受了惊吓。”
龙司侧脸,身后一司使便提着一盏金色火焰的龙头铜灯上前。
龙司看似是在对恭肃长公主说话,锐利的目光却落在她身后的女眷身上,似笑非笑道:“请长公主帮忙,让女眷一一将手伸入此龙眼灯中,不惧、不泣、不高呼者,即可离开。”
恭肃长公主闭眼,叹息道:“你们天司监把戏太多。”
“这,这里面是火,怎么可让我们把手伸进去!”
女眷们听完,更加惊慌了。
谢笙跟在队尾,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她下意识地察觉到那金色火焰的不同寻常:黄铜灯座造型像是张开大嘴的龙头,火焰正从龙的喉间冒出,可却不见灯油、灯芯,那火凭空燃烧着,风吹不动。
秋月惊恐道:“天呐小姐,这是要干什么,烧手?宫中还有这种规矩吗?!”
谢笙拉住她,安抚道:“莫慌。”
“各位夫人、小姐,请。”
龙司看似和气地微笑,他手下司使们已然提剑将女眷团团围住,不给任何人逃出的机会。
锋锐的剑尖所指,女眷们纷纷瑟缩。
秋月害怕地嘀咕道:“小姐,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这般横行霸道。”
谢笙冷静地回答:“天司监,替天行道者,奉天意,佩龙纹。”
阴云密布,天色沉沉。
龙司伸出苍白削瘦的手,亲手提过龙眼灯,一步一步逼近众人。
金色的火焰映出他一双非人的竖瞳。
他只说一个字:“请。”
恭肃长公主忍无可忍,冷喝一声:“够了,龙司,从前她还在的时候,可不见你这么没有规矩!”
狂风骤然大作,龙司面上笑容不变,他手中的灯火却微微摇晃起来。
“请。”
身后是被风吹得惊呼的众女眷,恭肃长公主稳住心绪,下定决心,她看了一眼那龙眼灯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咬牙,缓缓伸手,在接近那灯时,那火焰忽地摇了摇。
恭肃长公主一惊,又忽地缩回手指,她实在下不定决心。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由我先来吧。”
一道镇定的女声响起。
恭肃长公主蓦然回头。
狂风中,一道细柳般的摇晃身影从女眷走出,一头黑发被吹至耳后,露出一张病弱的脸,一双眼如黑夜中的烛灯般明亮坚定。
秋月震惊道:“小姐!”
众女注视着谢笙,只见她顶住狂风,艰难地走到龙司面前,仰起脸,对龙司平静道:“司龙使,我赶时间回去喝药。”
龙司一双竖瞳的眼微微扩大,他忽地笑出声:“嗤——”
“好啊,谢二小姐,”他阴晴不定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将灯提得低了些,方便谢笙,“我们真有缘分。”
狂风渐弱,两人之间,火焰静静地燃烧着。
谢笙垂下眼,目光落在那盏龙眼灯上。
金色的火焰似乎毫无温度,让她想起了金钟内燃起的冥火,那冥火烧去了她的执念苦,也让她想起了金色的阳光。
她缓缓勾出一个微笑。
凤凰浴火,她有何可畏?
龙司,你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