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竟莅临寒舍!谢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谢尚书惊得从宴客厅一溜小跑出来,大老远见了镇国公一身紫色官服,紫色官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显得格外庄重,而镇国公那威严的气场更是让谢尚书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的脚步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心跳如擂鼓般急促。
他急切地上前行礼,一脑门的汗,极其紧张地擦了擦汗后,才小心翼翼道:“谢某愚钝,不知今日镇国公为何而来?”
镇国公微微抬手,声音沉稳而温和:“不必多礼,我今日上门是为了庆祝你们家谢二小姐与寒王定亲一事。”
他侧过脸给了一个眼色,身后浩浩荡荡数十号奴仆便将一担担精美漆盒都抬入了谢府院中。那些漆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庄重。奴仆们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节奏上,显得格外有气势。
谢尚书见这个阵仗,松了口气,又提了一口气,茫然而惊讶道:“镇国公厚爱,谢某竟不知小女何时与镇国公有了交情?”
他特地看了一眼华阳郡主。
谁人不知华阳郡主爱慕寒王,上门恭贺?找麻烦还差不多!
华阳郡主面色高傲,忍不住讥讽道:“谢大人,你不知道你家谢笙的可多了。”
镇国公斜眼制止她,又对谢尚书道:“把谢二小姐叫出来吧,我想亲自跟她道一声贺。”
谢尚书应道:“这,小女刚才清点贺礼,恐怕还在用午膳。”
“呵,她有多少贺礼能清点,就这么累了,”华阳郡主语气带刺,“那我父亲送来如此多贺礼,她可要清点到晚上去了。”
谢尚书见他们来者不善,态度高傲,有些不快,但他又不能摆脸色,便道:“镇国公,华阳郡主,二位请进。”
一进谢府,华阳郡主不屑的神色霎时僵硬在脸上。
只见红绸、红木装点的礼盒铺满了一整个庭院,摆不下的都堆在了假山之上,下人往来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得从长廊绕行。
镇国公带来的贺礼被挤在一旁的角落,毫不起眼。
谢尚书瞧见二人的脸色,心中暗暗得意。
镇国公眉眼一挑,镇定地问道:“这都是圣上赐给你们谢二小姐的?”
“这事儿我正愁呢,”谢尚书装模作样地叹起气来,“这院子挤成这样,圣上赐的十里红妆若是到了,恐怕得摆进我们屋子里去了。”
华阳郡主震惊,质问道:“那这些贺礼是从何而来?”
谢尚书心中痛快,笑眯眯道:“华阳郡主这是什么话,这些自然是寒王殿下的聘礼呀。”
华阳郡主不敢置信:“寒王的聘礼?”
镇国公见华阳郡主失态,咳嗽一声,道:“看来寒王也并不如传言中那么不讲礼节。”
谢尚书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边笑呵呵地说:“寒王亲自派人前来,说是十分重视我家笙儿,我也感到很奇怪呀。”
“哼,寒哥哥大方罢了。”华阳郡主咬牙切齿地说。
镇国公皱眉:“初阳!”
华阳郡主悻悻地住嘴,眼神却落在那一样样聘礼之上,几乎走不动路。
谢尚书笑而不语。
“镇国公请现在宴客厅等候,小女马上赶来。”
侍女恭敬地上了茶。
镇国公地位超然,平日几乎不可能从禁城中离开,更不可能来官员家做客。
这会全府上下都十分谨慎小心,生怕丢了谢家的脸面。
李宇也赶忙前往有风小筑。
他一开门,便见到谢笙还在悠悠地吃饭,胃口极好的样子。
“哎哟,我的二小姐,别吃了。”
他着急地道:“镇国公带着华阳郡主来了。”
谢笙夹了一筷子糖醋小排,又就了一口饭吃,慢慢吞咽下去,才缓缓道:“我梳妆打扮后就来。”
李宇见她动作慢悠悠地还要梳妆打扮,哭笑不得道:“二小姐……”
谢笙却一点也不着急——因为她要掩饰自己的愤怒。
要说镇国公府,那可跟她关系太大了。
宫变之中,是镇国公统领的禁卫带头控制住她和她的所有女使,将她丢入冷宫,折磨、羞辱她。
打死当归的,也是镇国公手下的禁卫。
杀她全家的,更是镇国公手下的禁卫!
那年,镇国公与她的父亲是过命之交,曾在战场上并肩共战——可背叛也来得如此轻易,这般血恨,她现在只能靠一口口撕咬肉来拼命地忍。
那头宴客厅中,镇国公和华阳郡主已经等得茶水都冷了。
他们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大胆,我父亲一国之公,谢笙竟敢让我们如此等待。你们谢家是疯了不成。”华阳郡主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愤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娇蛮,她那精致的面容此刻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谢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而难看,他急忙起身,赔笑道:“华阳郡主息怒,华阳郡主息怒。谢笙这孩子素来性子慢,定是不知镇国公和郡主大驾光临,绝无怠慢之意。老夫这就去催促催促。”
他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朝门外走去,心中却暗自叫苦。这谢笙素来行事稳重,今日镇国公和华阳郡主亲自上门,怎么会突然如此怠慢?他快步穿过长廊,一路小跑来到有风小筑。
“哎哟,我的二小姐,别吃了。”李宇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见谢尚书进来,连忙迎了上去,“老爷,我已经劝过二小姐了,可——”
谢笙却仿佛完全没听见,依旧慢悠悠地夹起一块糖醋小排,细细咀嚼,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父亲,我怎么好饿着肚子又穿这一身衣服去见镇国公与华阳郡主?”她淡淡说着。
谢尚书打量她,她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裙,发髻松松地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畔,确实是十分随意。
“哎呀,你先去呀,事情的轻重缓急分不清么?”谢尚书见状,斥责道。
谢笙却如一座山,稳坐不动。
谢尚书见状,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个不受宠的女儿的性子,看似是最温顺,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她不愿,恐怕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让她立刻起身。
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柔声道:“笙儿,镇国公和华阳郡主已经在宴客厅等候多时了,你快些收拾收拾,过去见见他们。”
谢笙这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微微一笑,道:“父亲,您不必如此紧张。镇国公身份尊贵,自然不会与我一个小小的女子计较。再者说,我如今是寒王未过门的侧妃,他们顾忌寒王身份,也不会太为难我。”
她的话音刚落,谢尚书便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笙儿,你这话可太不妥了。镇国公和华阳郡主何等身份,岂是你、我们谢家能随意轻慢的?你不要觉得你嫁入了寒王府,就能肆意妄为了!”
谢笙却仿佛完全没听见,只是淡淡一笑,起身将碗筷放下,转身走到妆台前,拿起一支玉簪,轻轻挽起耳边的碎发,动作不紧不慢,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谢尚书见她如此,甩袖道:“你若是心里还有为父的官声,就马上过来!”
他离去,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镇国公和华阳郡主不会因此而生气。
片刻之后,谢笙终于收拾妥当,缓缓起身,朝宴客厅的方向走去。她的步伐不紧不慢,仿佛完全不着急,一路上的下人们见她过来,纷纷行礼让路,她却仿佛完全没看见,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宴客厅中,镇国公和华阳郡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华阳郡主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镇国公虽然面色平静,但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悦。
“父亲,这谢家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华阳郡主忍不住又开口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怨气,“我们等了这么久,谢笙居然还不露面,这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镇国公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冷光,微微皱眉,轻声道:“初阳,稍安勿躁。我们有把柄被人捏在手里,想必谢二小姐这般作态,是要看看我们的诚意了。”
华阳郡主却冷哼一声,道:“她凭什么?我看是她故意怠慢我们。寒哥哥的聘礼送到,她真以为寒哥哥是很看重她么?不过是给皇上一个面子罢了!”
镇国公正欲开口,却见谢尚书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歉意,连连行礼道:“镇国公,华阳郡主,实在抱歉,实在抱歉。谢笙这孩子素来性子慢,谢某已经催促她多次了,她这就过来。”
华阳郡主冷笑道:“性子慢?我看是故意怠慢我们。父亲,您说是不是?”
镇国公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初阳,不可无礼。”
“二小姐到!”
就在这时,一声传报后,谢笙缓缓走进了宴客厅。她身着淡青色长裙,发髻松松挽起,眉眼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刚刚的刻意拿乔和怠慢都与她无关。
她缓步走到镇国公面前,行礼周全,朗声道:“镇国公,让您久等了。”
镇国公见她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却摸着胡须,亲和一笑,道:“谢二小姐不必多礼。今日前来,是为了恭喜你与寒王定亲。”
谢笙不卑不亢道:“多谢镇国公厚爱,谢笙实在受之有愧。”
镇国公摇头,意味深长地说:“寒王殿下对谢二小姐情有独钟,可见二小姐是有福气之人,怎么会受之有愧,恐怕我日后都有要求于谢二小姐的地方。”
谢笙抿唇一笑,并不搭话。
华阳郡主见谢笙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冷笑道:“谢笙,你倒是好福气,寒王殿下对你如此厚爱,你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谢笙转身向她行礼,道:“多谢郡主关心。”
华阳郡主冷哼一声,道:“我可不是关心你,我是在想你受不受得起。”
谢笙却只是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她,转身对镇国公道:“镇国公,您送来的贺礼实在丰厚,我实在不敢当。心意已到,我定当好好珍惜这份情谊。”
镇国公见她推辞,脸色沉了沉,道:“不过是我的一片心意罢了,这些贺礼算不得什么。谢二小姐不必过于谦虚,就收下吧,难不成,谢二小姐是看不上我们镇国公府?”
华阳郡主见谢笙如此,心中愈发不快,冷笑道:“谢笙,你可别给脸不要脸,我父亲对你如此厚爱,你还不知足。”
这话是把谢笙架住了。
谢笙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怎会,我听闻小公爷尚且还在宫中,我姐姐同样也还留在宫中,不知镇国公可得了些消息,知道他们过得如何?”
此话一出,镇国公与华阳郡主的脸色双双一变,谢尚书却并不知情,笑道:“是啊,不知璇儿在宫中如何了,宣旨的太监只跟我们说了,璇儿被封为贵人,留宿宫中,却没说几日后能回来,本来她今日该回家,隆重准备了,择吉日入宫才是。”
镇国公面色沉沉,对谢尚书道:“谢大人,我与初阳有几句话与这谢二小姐单独一叙。”
一直站在一旁等候的谢尚书骤然被点名,头皮一麻,多年的贪官经历让他养成了对危机的敏锐感知。
他从镇国公身上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而这气息是针对谢笙而去。
糟了,镇国公携华阳郡主上门,果然是为了找谢笙的麻烦。
这华阳郡主倾心寒王,满遥城皆知。
镇国公又是个十足的偏心眼,将女儿宠得无法无天,肯定是要为女儿狠狠出一口气。
谢尚书看了一眼柔弱的谢笙,心里衡量了一下,赔笑道:“不知镇国公有什么话要对小女说?她为了与寒王的亲事,还有许多要准备的呢。”
镇国公压下眼皮,神色冷漠:“谢尚书,你是觉得你们谢家现在攀龙附凤了,便能和我打商量了吗?”
谢尚书心里一紧,忙赔笑着:“是,你们聊,你们聊。”
他给了谢笙一个“为父尽力了,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脚底下抹了油一般出去了。
偌大的宴客厅徒留三人。
镇国公安然坐在上位,华阳郡主也坐着,只有谢笙一人站着。
“看来谢尚书还不知情,”镇国公捏紧了座椅扶手,面色冰冷地盯着谢笙,道,“谢二小姐,你是聪明人,我们何必绕圈子说话,不如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