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子继续说道:
“那薛家公子可不是善茬,他一听冯公子来要人,便指挥奴才们将冯公子痛打了一顿,小厮将冯公子抬回家,三天之后冯公子就死了。”
“这个薛公子原本早就定了上京的日期,准备头两天出发,偏巧遇到这个丫头,于是便打算买了她一起带上京去。”
“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打死了冯公子,夺了丫头,薛公子一点事也没有,照旧带着家眷继续走他的路。”
“毕竟他这里有兄弟和奴仆帮忙处理这些事,也不觉得这点小事能影响到他,会阻止他逃走。”
“话说回来,老爷你知道那个被卖的丫头是谁吗?”
雨村笑道:
“我怎么知道。”
门子冷笑道:
“这丫头其实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
“她就是葫芦庙旁边住的甄老爷的女儿,叫英莲。”
雨村惊讶地说:
“原来是她!”
“我听说她养到五岁便被拐走,怎么现在又被卖呢?”
门子继续道:
“这类拐子通常会拐走五六岁的孩子,养在偏远地方,等到孩子十一二岁,长得稍微成熟些,再带到其他地方转卖。”
“如今的英莲,虽然已经是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也比以前更整齐了,但是她的相貌基本没变,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而且她额头上有一个米粒大小的胭脂印,是天生带来的,我就能认得她。”
“巧的是,这拐子曾租住过我的房子,那天我曾问过她。”
“她因为害怕拐子,不敢说实话,只说拐子是她亲爹,因为欠债卖了她。”
“我再三劝她,她才哭着说,‘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这就毫无疑问了。”
“后来,冯公子看中了她,付了银子,拐子喝醉了,自己感叹道:‘我今天的罪孽满了!’接着又听到冯公子说三天后就要迎娶她,拐子又开始忧愁了。”
“我心软,等拐子出去后,便派人去安慰她,说冯公子一定会等到好日子再接她,而且他是个风流人物,家里有钱,素来不喜欢接纳别人家的丫鬟,今天破例买了她,将来必然会有好日子过。”
“她听了后,心情才稍微放松,觉得自己从此有了依靠。”
“谁知,第二天她又被卖给了薛家。”
“如果卖给别的人还好,偏偏卖给了薛公子,这位‘呆霸王’是出了名的混蛋,除了折腾性命,他最喜欢花钱如土,结果把英莲拖得满身伤痕,不知她现在生死如何。”
“冯公子虽然一时高兴,花了钱买了丫鬟,结果却没得到任何好处,反而丧命,真是可惜。”
雨村听了,深感叹息道:“这也算是他们的因果报应,真不是偶然的事。”
“否则,冯渊怎么偏偏就看中了英莲?”
“英莲这些年受尽了拐子的折磨,才算有了个出路,而且她又是个多情的人,如果两人能够相聚,那倒真是一段美事。”
“偏偏就因为这个薛家插了进来,才发生了这么一段不幸的事。”
“薛家虽然比冯家更富贵,但从其为人来看,应该是姬妾成群,纵欲过度,未必像冯渊这样专一。”
“真是命运捉弄,这对儿女情长的人,竟然遭遇了如此悲剧。”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现在的问题是,这官司怎么处理才好?”
门子笑着说道:
“老爷当年可是聪明果断的,怎么今天反倒变得如此犹豫了?”
“小的听说老爷能够升任这个位置,也是因为贾府和王府的支持。”
“这薛蟠可就是贾府的人,老爷何不顺势而为,做个顺水人情,把这案子了结了,日后也好和贾府王府交情变得更加深厚。”
雨村回答道: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但事关人命,皇上对我有恩,重用我重新启用我,正是我该全力以赴、报效国家的时候,怎么能因为私人感情就违背法令?”
“这事我不忍心去做。”
门子听后,冷笑道:
“老爷说的确实是大义所在,但如今的世道,早已经不能完全去讲理了。”
“难道老爷没有听古人说过:‘大丈夫应当因时而动’,又说过‘趋吉避凶者为君子’吗?”
“照老爷的意思,如果一味坚持公正,反而不能报效朝廷,甚至连自己的位置也保不住,恐怕还是三思而行比较好。”
雨村低头沉思了半天,才缓缓地说道:
“依你看来应该怎么做?”
门子道:
“小人已经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老爷明日坐堂时,只需虚张声势,动用文书发签拿人。”
“原凶自然是无法抓到的,原告肯定会要求把薛家族中及奴仆的人抓来拷问。”
“小的会在暗中调解,安排他们上报一个暴病死去的说法,再由族中和地方上的人递交保呈。”
“老爷只需说,能扶鸾请仙,在堂上设下乩坛,让军民百姓都来看。”
“老爷可以说,‘乩仙批了,死者冯渊与薛蟠因早年的恩怨相遇,今狭路相逢,应当了结。”
“薛蟠已得了无名病,冯魂追索已死。”
“其祸起因是拐子某人,按法应当处治,其他的不必多说’。”
“我会暗中托付拐子,让他认罪。”
“大家看乩仙的批语与拐子所说一致,其他的事情自然就能平息了。”
“薛家有的是钱,老爷可以让薛家赔个千元五百元的,都可以,作为冯家的丧葬费。”
“冯家虽然没什么人可依靠,主要是为了钱,看到有了这笔钱,想来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老爷,您看看这个计划如何?”
雨村笑着说:
“这个主意不妥,不妥。”
“等我再细想想,或许能有更合适的方式来压住这些口舌。”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天色已晚,再没有其他话题可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