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正失魂落魄,听见袭人说话,竟未看清是谁,便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道:
“好妹妹,我的心事从来不敢对人说,今天我豁出去了,哪怕死了也甘心!”
“我为你也落了一身的病,只怕是等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能好。”
“睡里梦里,我都忘不了你!”
袭人听了,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
“菩萨保佑,可别坑死我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难道是中了邪?还不快点清醒清醒!”
宝玉这才如梦初醒,发现面前的人是袭人。
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夺过扇子,转身匆匆跑开了。
袭人见宝玉走远,回想刚才他说的话,心中明白必然是因黛玉而起。
如此看来,未来难免会发生不该有的事,令人既震惊又害怕。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呆呆地落下泪来,心里暗自盘算该如何处置,才能避免这样的丑事。
正疑虑间,忽然看见薛宝钗从另一边走来,笑着说道:
“这么大的毒日头底下,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袭人听见,忙笑着答道:
“刚才那边两只麻雀打架,挺好玩,我就看了会儿。”
宝钗说道:
“宝兄弟刚才穿好了衣服,匆匆忙忙地跑到哪里去了?”
“我刚看见他走过去,还想叫住问问呢。”
“可他现在说话越来越没有章法,我就懒得理他了,让他去吧。”
袭人笑道:
“是老爷叫他出去的。”
宝钗听了,忙说道:
“哎哟!这么大热天的,叫他做什么?”
“别是想起什么事生气了,要叫出去训斥一顿吧?”
袭人笑道:
“不是的,好像是有客人要见他。”
宝钗笑道:
“这客人也真没意思,这么热的天,不在家里凉快着,还要跑来跑去的!”
袭人笑道:
“就是嘛,你说说看!”
宝钗接着问:
“湘云丫头跑到你们那里做什么呢?”
袭人笑道:
“不过闲聊了一会儿。”
“你看,我前些天粘的那双鞋,明天想让她做好了。”
宝钗听到这话,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来往,便低声笑道:
“你这么明白的人,怎么一时半会儿就体谅不了别人的难处呢?”
“我最近看湘云的神色,再从一些只言片语里听出来,她在家里一点主都作不得。”
“他们家嫌花销大,连针线活的人都不用了,差不多的东西全是她们母女自己动手做。”
“这几次她来了,和我说话时,只要没人,她就说家里事情多得很。”
“我再多问几句家常的话,她就眼圈红了,嘴里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想她的处境,从小没了爹娘的苦实在不好受。”
“我看着她,也忍不住替她伤心。”
袭人听罢,把手一拍,说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上个月我让她打十个蝴蝶结,过了好些日子才让人送过来,还说:‘这是粗粗做的,暂时用着吧;要是讲究精致些的,等下次来住的时候再好好做。’”
“现在听宝姑娘你这么一说,看来是我们让她做这些事,她不好意思推辞,不知道她在家里是不是半夜三更还在做呢。”
“可真是我糊涂了!”
“早知道这样,我也不会麻烦她了。”
宝钗说道:
“上次她就和我说,在家里活儿多得做到半夜三更。”
“如果再替别人做一点事,她家那些奶奶太太们都不会高兴的。”
袭人叹道:
“偏偏我们那位倔脾气的小爷,什么针线活都不要家里的丫鬟做。”
“我又没办法推脱这些事。”
宝钗笑道:
“你管他呢!”
“只管叫人做,做了就说是你做的,他也分不出来的。”
袭人说道:
“他才没那么好糊弄呢,认得清楚着呢!”
“没办法,只好我自己慢慢去做了。”
宝钗笑道:
“你别忙,我帮你做一些怎么样?”
袭人笑道:
“你要真这么说,那可是我的福气了。”
“晚上我亲自送过去!”
话还没说完,忽然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道:
“这可真是没听说过的事!”
“金钏儿姑娘好端端的竟然投井死了!”
袭人吃了一惊,忙问:
“哪个金钏儿?”
那婆子说道:
“还能有哪个金钏儿?”
“就是太太屋里的那个。”
“前两天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太太,被赶了出去。”
“这几天她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家里人也不怎么理她。”
“谁知道今天找不见她了。刚才打水的人在东南角的井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喊人捞上来一看,才知道是她。”
“他们家里现在还乱着要抢救她,可哪里救得活!”
宝钗听了,惊讶地说道:
“这事可真奇怪。”
袭人听后,想起平日与金钏儿的姐妹情谊,不由得闷头叹息,泪水直流。
宝钗见此情景,忙赶往王夫人处劝慰。
这边袭人回去暂且不提。
却说宝钗来到王夫人的房中,只见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夫人独自坐在里间房内垂泪。
宝钗不好直接提起金钏儿的事,只得在一旁坐下。
王夫人问道:
“你从哪里来?”
宝钗答道:
“从园子里来。”
王夫人又问道:
“你从园子里来,可曾见着你宝兄弟?”
宝钗道:
“刚才见着了。他穿好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王夫人点头叹息,流着泪说道:
“你可知道发生了一件怪事?”
“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
宝钗听了,吃惊道:
“怎么好端端的投井?”
“这事可真奇怪。”
王夫人说道:
“原是前两天她不小心弄坏了我一件东西,我一时生气,打了她几下,把她撵了下去。”
“我只是想气她两天,等过两天再叫她回来,谁知道她这么刚烈,竟然投井自尽了。”
“这难道不是我的罪过嘛!”
宝钗叹道:
“姨娘是慈善人,自然会这么想。”
“不过在我看来,她并不是因为赌气才投井的。”
“多半是被赶回家后,在井边玩耍时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
“她在太太这里一向被管束惯了,这回一下子回家,想必想四处看看玩玩,她哪有这么大的怨气呢?”
“就算真有这样的气性,那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没什么可惜的。”
王夫人点头叹息道: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还是不安。”
宝钗劝道:
“姨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多赏她娘家一些银子,把她好好送走,也算尽到了主仆之情。”
王夫人说道:
“我刚才赏了她娘五十两银子,本还想把你们姐妹的新衣服拿两套给她入殓。”
“谁知道凤丫头说正好没有新做的衣服了,只有你林妹妹过生日的两套新衣。”
“我想你林妹妹那孩子一向心细,而且她身体也不好,若是用她的衣服去入殓,岂不是触了忌讳?”
“因为这个缘故,我才赶紧让裁缝赶着做两套给金钏儿。”
“要是别的丫头,给她几两银子也就算了。”
“可金钏儿虽然是丫头,但平时在我身边跟我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
口里说着,王夫人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宝钗忙劝道:
“姨娘现在又何必急着让裁缝赶做?”
“我前些天正好做了两套衣服,拿来给她岂不是省事?”
“况且她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也正合适。”
王夫人听了,犹豫道:
“虽然这样,难道你就不忌讳吗?”
宝钗笑着说道:
“姨娘放心,我向来不计较这些。”
一面说着,宝钗站起身来便准备回去。
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丫鬟跟着宝钗去取衣服。
不一会儿,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却见宝玉正坐在王夫人身旁垂泪。
王夫人正在训斥他,见宝钗进来,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宝钗见状,细细观察,早已看出八分端倪,心中明了。她将带来的衣服交给王夫人,王夫人让人叫来了金钏儿的母亲,让她把衣服带走。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