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忽然呆住!
就在刚刚,曹操才注意到,对方的口音居然十分熟悉。
那分明是樵县的口音啊!
他虽然长久在洛阳长大,但对于家乡的口音,可是深深烙印在心底,十分熟悉的。
他一直以来都自认为对自己老家的人算是极为不错的了。
可如今听到这番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你是樵县人?”曹操忍不住开口问道,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
“可不是嘛!”瘸腿男子忽然露出一丝疑惑:“老哥你也是樵县来的?”
一句话,问的曹操有些发愣!
他看这老汉比自己年纪大的多了,居然喊自己老哥?
自己有那么老吗?
曹操忽然一笑,自己也是五十四岁了!
还总觉得自己是少年呢!
老哥就老哥吧!
“嗯,正是!”
“哈哈,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老乡?你怎么逃到这里作奸犯科了?我看你全须全尾的,做个保安不行嘛?一个月一千多呢?
我刚刚逃到这里的时候,去应聘保安,他们说还要巡逻,要参加军训,我的身体扛不下来。”
老汉的喋喋不休,让曹操一愣!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说自己适合当保安了!
难道,自己真的就那么适合么?
他忽然注意到老汉用了两次的逃字,问道:“你是逃到这里的?”
老汉瞥了一眼曹操,那意思就像是对方说了一句废话。
“我都来这里快六七年了!”
曹操有些不悦:“为什么不在我…不在曹公治下好好生活,到了这里?”
“能好好生活?何必背井离乡?之前在曹操的治下,我那两个哥哥都是全须全尾的好劳力。
每年从年头忙到年尾,天天累死累活的,却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他们做梦都盼着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没想到啊,到了洛阳,我竟然实现了这个梦想!
谁能想到我现在一年存下来的钱,比我那两个哥哥一辈子挣到的都多呢?”
那瘸腿男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说着。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曹操的脸上。
曹操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你两个哥哥呢?”
“打董卓的时候死了一个,打袁绍的时候又死了一个!
我的这条腿,也是在打吕布的时候受的伤!”男子说起这些,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无奈。
“不是有抚恤么?”曹操皱着眉头问道。
“抚恤?哼!
死了才有抚恤,伤了只会补刀,我是强撑着伤腿腿从小沛走回樵县的!”
“那你两个哥哥的抚恤呢?”
“曹操那家伙自己都穷得叮当响,为了凑齐军饷,甚至都去挖坟掘墓了,哪里还有钱发抚恤?”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曹操脸一下子就红了,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挖坟盗墓这事儿他是偷偷的进行的,怎么这里的一个捡垃圾的老汉都知道?
曹操急忙争辩道:“即便没有发钱,曹公不是发了土地了么?”
没想到对面那老汉听闻此言,反而更加愤怒了,大声吼道:“倒是给了几亩地,你瞧瞧我这样子,像是还能种地的么?”
“为什么不把闲置的土地租出去呢?”曹操不死心地问道。
“租出去?呵呵!自己种那点地,从年头忙到年尾,一年下来只有过年才能吃顿干饭,还谈什么租出去?”老汉冷笑着,眼中满是嘲讽。
“那为什么不卖了呢?”曹操继续追问。
“卖?土地的那点收入,连交税都不够,就算是白送给那些大户人家,你还得跪下来求人家!
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负担你的赋税?”男子一连串的反问,让曹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定下的税负并不高啊!
怎么在这人嘴里,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人竟如此颠倒黑白?
曹操心中涌起一阵愤怒,不禁狠狠扳下脸来。
他双眼圆睁,怒视着老汉,厉声道:“你这厮,简直是满口胡言!
即便每亩产量仅有一石,可曹公定下的税收,每亩也才征收四升而已!
一石可是一百升!
二十五分之一,可以说是轻徭薄赋了!你休要在这里信口雌黄!”
“呵呵,看你这样子,想必是大户人家吧?”老汉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冷冷地瞥了曹操一眼。
曹操被这一眼看得一愣,满心疑惑,脱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汉冷哼一声,拉开了话匣子,愤懑地说道:“税确实名义上是四升没错!
但火耗呢?那些税吏辛辛苦苦来收税,路上的损失算谁的?
他们那么辛苦,难道你不该管饭招待着?
你说轻徭薄赋,你知道轻徭薄赋是什么意思吗?
税是税,徭是徭,赋是赋!
口赋、算赋,哪一样不是税的好几倍?
修路,挖水渠这种劳役,哪家能躲得掉?我干不了活儿,还不是得拿粮食去抵劳役?
曹公要去打袁绍,军费不够,征兵没征到你,那粮食总得拿出来吧?
你若是不交,立马就把你当成袁绍的奸细抓起来!
曹公要去打吕布,你若不乖乖交钱,一样被当成奸细处置!
曹公要打刘备,曹公要打刘表,曹公要打马腾,曹公要打袁谭,曹公要打陶谦……诸如此类的战事多了去了,哪一次不得交粮?”
老汉将这些一条条列下来,曹操听得目瞪口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曹操定了定神,争辩道:“打仗不一直都是用那些大族和屯田产出的粮食么?”
只见那瘸腿老汉又是一阵鄙视,不屑地瞥了曹操一眼。
随后转身,再不看他。
他的背影仿佛带着无尽的轻蔑,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谙世事的傻子。
对方虽然什么都没再说,但那眼神、那背影,却好像把所有的不满与嘲讽都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许久,老汉的声音传来:
“这些啊,还都只是些细枝末节。
若是只有这些,勉强还能饿不死!
最重要的,还是那剿匪的钱得出吧?
每个月都要交一次剿匪的钱粮。
你要是不出这个粮,土匪第二天转头就来光顾你家。”
曹操怒了:“樵县向来还算安宁,哪里来的那么多土匪?”
“官兵假扮的呗!曹公在前面打仗,荀彧老贼在后面筹备粮草,樵县的大户都是曹公的亲族,他敢收么?
对付曹公亲族没办法,对我们他的办法可多了去了!”老汉不想再搭理他,摆摆手离开了车子。
曹操呆愣住了!
让其他人筹备粮草,总是有粮草不济的事情发生!
自从他把后勤的事情交给荀彧后,他就没怎么断过粮食!
原来荀彧就是这么征收粮草的吗?
想一想也能理解,七八年前,是自己最艰难的时刻。
为了匡夫汉室,这些都是阵痛。
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要战争结束,日子会好起来的。
若是没有自己,那他们过的只能更糟。
曹操的眼神再次坚定起来!
这帮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
没想到文若居然对此事耿耿于怀,在梦中还惦记着此事。
就在这时候,曹昂的声音继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