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霹雳觉得自己做的最对不起锦徽的事就是装受伤。
战场上,秦霹雳带领的师是主要作战部队。
打仗难免受伤,秦霹雳确实伤着了。炸弹在他周围炸开,碎片扎进他的前胸,离心脏仅有毫米距离。秦霹雳还能打,冯胥对他说了几句知心话,秦霹雳便顺势将权力给到秦煜,自己装命不久矣的样子被抬回覃城。
屋子里寂静的只能听到钟摆响动,锦徽站在秦霹雳床边。
三分钟前,不眠不休赶来覃城的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姨父,难过到浑身发抖,现在的她面对姨父对自己讨好似的笑容,气到浑身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嚷着说自己生气了,可是她没有,只是呼出胸中一股压抑的浊气,平静道:“姨父没事就好。”
秦霹雳顿时松了一口气。
王新筠握住锦徽的手,她也是昨天才知道秦霹雳没有受那么重的伤,知道时还与他吵了一架这才消了气。她理解锦徽的心情,安慰她说:“你姨父的皮厚着呢,一般伤要不了他的命。你坐船辛苦了,姨母带你去休息。”
锦徽随王新筠离开,易舷没有动,他在等秦霹雳的话。
看到小外甥女走,秦霹雳的笑意立刻敛了去,他让易舷坐,有要促膝长谈的意思。
覃、黎二军积怨已久。覃军打仗的好手多,黎军这次军事装备更为先进。不过要论综合作战能力,覃军远胜于黎军。如果是秦霹雳掌帅,他一定会顺势收编黎军,彻底将两江范围收入囊中。
但杜横秋不是秦霹雳,接受调停,答应与黎军谈判。
杜横秋的决定让秦霹雳和冯胥非常不满,与杜横秋辩驳时遭到杜横秋的强压,苏中景最支持杜横秋,对秦霹雳和冯胥发难。军中分歧越来越严重,最后导致军心松动。
秦霹雳的伤不仅仅因为战场,还因为苏中景支持杜横秋决定,不支援秦霹雳的北方作战计划临阵撤退,导致秦霹雳援兵不到输了一场战役。这场战役太凶猛,秦霹雳的亲兵部队死伤四分之一。
与自己受伤相比,弟兄们的伤亡才是他最痛心所在。
冯胥对他说,杜横秋在军中失了军心,苏中景是他的军中代言人。
前段时间平城内乱不平,冯胥请杜横秋援助兵马,杜横秋没有回复,却是苏中景派他的儿子苏璜来平城平乱。冯胥的部队与苏家的部队一起平乱,最后平乱之功全都算在苏璜的头上。
后来冯胥亲回覃城,从杜横秋的言语中听出杜横秋没有把平城内乱当回事,全都由苏中景负责。平城距离弘城最远,平城有事自有平城督军解决,哪里轮得到他弘城督军掺和。
冯胥心思缜密,没有当场与杜横秋和苏中景发难,经过暗中调查已经得到一些眉目。
杜横秋的健康每况愈下,有意寻找接班人。他没有打算把自己的位置给到儿子杜隽,而是要在督军之中做出选择。苏中景向往权势,为了讨好杜横秋,无条件的与杜横秋站在一边。杜横秋视苏中景为知己,自然抗拒反对他的秦霹雳和冯胥。
这次覃黎战役,杜横秋器重秦霹雳是因为他的部队能抵得住黎军冲击。秦霹雳受伤表示自己还能打仗时,是杜横秋明里暗里让他交出指挥权回家养伤。
冯胥最早察觉出杜横秋的话中深意,提醒秦霹雳与其指挥权被夺不如主动退下将指挥权给到秦煜。杜横秋不给儿子做准备,但秦霹雳会。老子给儿子权,这个儿子还能担得起这个权,杜横秋和苏中景都没有资格否定。
于是秦霹雳以重伤之名退出战场回到覃城。为的是打破杜横秋和苏中景的联合算计,给自己也是给秦煜留出一条生路。
“冯督军可信吗?”易舷问。
“我与老冯在加入覃军之前便是生死好友。”秦霹雳是他第二信任的人。
易舷听着,右手的食指指腹习惯性去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秦督军想自立为王。”易舷淡淡的语气说出秦霹雳不能言说的野心。
“是杜、苏二人对我不仁。”
不是他秦霹雳不义。
时代更迭交替换主是常事,易舷心想秦霹雳的野心终于起了。
他说:“秦督军想得到什么样的支持?在沪城我说得上些话。”
秦霹雳越来越欣赏易舷,他太聪明,聪明的让人安心也不安心。
秦霹雳说:“我不用你的支持。”
“哦?”
“我只是不想让沪城出乱子。”
易舷轻轻一笑:“秦督军请放心,沪城中的任何人都不能阻止督军的脚步。”
这是易舷彻底支持秦霹雳的信号。
早在易舷争夺沪城无主之地时,他就告诉过房飞扬,他与锦徽结婚目的不仅是为了一块地,他还在赌锦徽身后的一支军队。
这支军队不是覃军,而是秦霹雳的亲军。
中华大地,四分五裂,豪强林立,政党繁杂,早就没有团结一致可言。争权抢地,扶植傀儡,以往几百年才更迭一次的时代,现在一两年就能变成一个新局势。
覃军也好,黎军也罢,再如何能打能拼,底色依旧是改不掉的草莽恶习,追求利益,一盘散沙。
后来易舷的想法就变了,他觉得赌一支军队没有多大胜算,于是他赌一个人。
秦家视锦徽如明珠,锦徽是秦家的刀鞘。
如果秦家父子嗜血成性,能给他们浇一盆冷水的只有锦徽。锦徽看似是养在温室的花,实际上的她足够理智足够平静,她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国破家亡,她比谁都更在意督军府,没有谁比她更能毫无保留的付出。
她很敏感,恰恰是这份敏感能救秦家父子的命,也能护住他的命。
易舷决定帮秦霹雳,是时势也有私心。
锦徽在房间里对着自己的画放空。
易舷思来想去决定先不把秦霹雳的事告诉锦徽,这场谋划注定是在黑暗中进行,小珍珠不适合在夜里发光。
听到门响,锦徽看到易舷回来:“姨父对你说什么了?”
易舷解开衬衫的领子坐到靠窗边的椅子上:“说杜大帅对他有所质疑,他借着受伤的由头将指挥权给少督军,算是为少督军保住亲兵军队的位置。”
易舷不敢说假话,锦徽不听搪塞,他就挑能说的说。末了,他补充:“督军所为很正常。苏中景尚且敢让苏璜带兵,督军也可以让少督军领兵作战。他的年岁已高,到了可以让少督军接棒的时候了。不然少督军的军功又要被抢走了。”
秦煜最喜战功,执掌实权带兵作战是他的目标。
锦徽被说服了,她双手撑着床,脚下踢着自己的裙角,还是不乐意地说:“这种事也要瞒着我,只跟你说。”
易舷:“……”
果然不能随便搪塞。
他又说:“督军怕你担心又不想惹你生气,让我转告你。”
“他怎么知道,我不会与你生气。”
易舷瞳孔张了张,这也能扯他身上?
“徽儿,我现在觉得你对我没以前好了。”易舷开始抱怨。
“是吗?”锦徽起身走到易舷身边,在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拿桌上的牛轧糖塞进嘴巴里,鼓着嘴对他笑,“我对你还不够好?”
“非常不好。”
“还要怎么好?”
“我的身上没有让你有利可图的地方?”
锦徽掰手指开始数易舷的家底:“易公馆不错,轮船厂不行,纺织厂现在在赔钱,还有……唉……”
易舷稍稍用力将人拉到自己身前,双手握着她的腰抬头看他。
他的手掌很大,两只手可以轻而易举的握住锦徽的腰身。锦徽的发育很晚,这两年不仅褪去婴儿肥,身高还长高了一公分,身材跟着纤细苗条了不少,终于不是少女一般的幼态。易舷现在不仅喜欢她乌黑的发丝,还总是渴望可以碰到她的肌肤。
有茉莉花香的,像小珍珠似的肌肤。
易舷是男人,男人有的劣根性他也有,只是无法对锦徽发作。
自从去年锦徽在宏鑫公司偶遇程佩琳后,锦徽对他保持的距离恢复到他们初见时的样子。即便她已经回到卧室,即便她不反对他偶尔对她的调笑和亲昵,但是她潜意识里是在维系一种很微妙的相处模式。
触碰却不亲近。
勾得易舷心痒。
拇指在她的小腹上摩挲了几下,锦徽衣料下的嫩肉火辣辣地发烫。她推开易舷,向后退了两步不去理他。
“我不图你什么的,允谋。”锦徽双手交叉而握,手心微微出汗,她说,“你与我结婚已经解决了我的大麻烦,我很知足的。”
又是客气的感恩话,易舷已经不想听了。
“徽儿……”
“我去看看姨父,你早点休息吧。”锦徽打断易舷要说的话,“我们明天还要回沪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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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冒险的来就要偷偷冒险的走。
秦霹雳的伤情无碍,锦徽不能在覃城逗留。来时忧心忡忡,离开时锦徽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情。
回到沪城,刚一落地码头,孙明黎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商会有急事需要易舷定夺,锦徽让易舷赶紧去,自己等丁叔来接再去机械厂看看。
丁叔最近一直陪着锦徽,锦徽不需要,但易舷强烈要求。想到外面世道乱,与其他被关在家里不让出门的贵妇们相比,锦徽已经是冒着风险寻求自由了。
周太太经常对锦徽说,太太们可以私下吃饭聊天,但不能像个男人一样总是抛头露面,这不礼貌。
锦徽从小接受的是外公和外婆非常传统礼仪教育,并不知道哪条不礼貌的教育中有抛头露面这一项。
回去之后她与易舷说起过这事,易舷哈哈大笑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都是歪理。锦徽老板不出门怎么赚钱?”
是啊,一个工厂的人等着她养活呢,怎么能不出门?
锦徽不管周太太读的哪门子书,讲的哪门子理。总之在她这里没有这些摸不着边际的“道理”。
沪中工厂的建设基本完工,现在剩下一些细节的地方需要处理。
叶枝心细,这活交给她,锦徽放心。
这会叶枝安排人处理厂房附近的杂物,嗓子快喊冒烟了,看见锦徽回来了,高兴地从木箱子上跳下来。
“小姐。”
锦徽给她递了一杯水,叶枝咕咚咕咚的喝,锦徽说:“你慢点。”
叶枝喝完水,袖子往嘴边一擦,咧嘴笑:“我还想在小姐回来之前收拾完,没想到小姐回来这么早。老爷是不是没事了?”
王新筠对锦徽说,秦霹雳装重伤是秘密不能透露给别人。于是锦徽叹气道:“确实是重伤,庆幸没伤到性命。”
叶枝大惊:“我回去看看。”
锦徽拉住她:“现在不太平你自己回去太危险,姨父有姨母照顾,你回去帮不上什么忙。”
对不起叶枝,不是不能告诉你,是真的没有办法说。就连秦煜也不知道他父亲装重伤的事呢。
叶枝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她自小在督军府长大,感情很深厚。一想到老爷重伤,伤心到失魂落魄。
锦徽不忍:“回去我们打个电话。”
叶枝点头,情绪并未好转。
从机械厂回到易公馆,锦徽第一时间给督军府通电话,叶枝像个小大人一样嘱咐了很多照顾伤员的细节,王新筠一一应承下来,放下电话王新筠回头就说秦霹雳:“看吧,两个孩子差点被你给折磨疯了。”
秦霹雳这会躺在床上看来自前线的战报,轻哼一笑:“还不是我魅力大。”
王新筠哼笑两声。
到了晚上易舷还没回易公馆,锦徽担心电话拨到沪城商会,是秘书接的,说是罗尔先生还在与易舷会谈。
提到罗尔锦徽就想到了程佩琳,心里没由来的堵得慌。
今天天气晴朗,夜里干燥无风。
锦徽换了身衣裳叫上丁叔去往商会。
夏日晚,夜间放纵。
丁叔的车子在半路停了又停,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商会。
锦徽不着急,车上正好有易舷平日看的杂志。有英文周刊,锦徽借着车的灯光看了几眼。这次她能看懂一些了,做不到易舷通篇全明白意思,却也能看懂一半,这对锦徽来说是十足的进步。
道路两边是公寓楼,夜晚这里总会飘出晚饭的香气,混着夜晚回家吵闹说话的人声,很有烟火气。
丁叔怕锦徽着急,下车前看看前面什么情况。回来时说,到路口有两辆车刮蹭挡在那挪不开。
前有事故,后有其他车辆跟在后面。
锦徽他们前也不是退也不是。锦徽不急,让丁叔先上车再等等。
丁叔上车,车门刚打开,轰得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天上坠落摔在他们的车前。
速度快,根本看不清什么东西。
丁叔第一时间护住车内的锦徽,锦徽吓得脸色惨白。
此时已经有人向前围观,第一个冲上去的人大喊:“是个人!”
人从公寓楼上坠落。
锦徽推开车门下车,男人趴在地上,汽车灯光照出他的模样。
锦徽短暂的一愣,然后她慌了,疯了似的喊:“丁叔,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