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程威、报复柳画、毁掉易艋。
当初伤害、背叛易家的人都应该得到这样的下场。
这应该是易舷最简单最直接的“回报”他们的方式。
但是他做不到。
那时,程威背靠洪泉帮黑白两道,整个沪城势头最猛。
易家百废待兴,易舷无力抗衡。
他可以孤注一掷,用自己的命搏一个手刃仇人。但这并不值当,他不会为了程威的烂命浪费自己的生命。
易舸说,他可以。
设局下套,与程威争个你死我活,最后一起下地狱。
可是杭瑾怎么办?
易舸还要继续辜负她,让她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易舷选择等等。
这一等是三年。
二十岁远走美利坚,二十三岁归国。
易舷接棒易舸,开始他的谋划。
建立纺织厂,加紧海外贸易,坐上商会会长的位置。
程威谋杀他,他可以反杀。
程威用外国势力压制他,他就反用外国势力做自己的保护伞,让程威无计可施。
程威想扰乱商界秩序,拉易舷从会长位置下马。他利用他们的贪心,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下,夺回钱庄。
易舷比同龄人更加稳重,他步步为营,计划的每一步都是稳扎稳打,事半功倍。
他一点都不急。
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跟他们磨,
杀仇人固然简单,慢慢放他们的血才会有报仇的快感。
他要仇人死也要易家重新占领沪城龙头,他可以继续在阴谋阳谋中跳转,可以继续心无旁骛的完成自己设下的一步步计划,直到彻底堕入黑暗,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反面角色”,一起搅弄风云,最后混在风云告别这个世界。
这是他对自己命运的规划,可是变数出现了。
锦徽找上了他。
如果说偶遇只是生命中一个可以忽略的要点,但是她找到他提出结婚,是改变他命运的一个节点。
易舷生命最大的变数发生了,他答应与她结婚。
他们最初的商议是带着合作同盟、互惠互利的目的开始的。
但在易舷这里,最终的答应是在掺杂自私心思下完成的。
他没有骗锦徽,是他要娶她。
但他瞒着锦徽,是他想娶她。
在锦徽提出与他结婚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不是需要,而是想。
是男人对女人的想。
他想,自己见不得光的内心旁可以有一颗闪亮的珍珠,在他肮脏的世界里留下一小块洁白。
他想,自己可以不止为了报仇和复兴活着,或许他可以为一个人的存在试试别的活法
锦徽知道他的诡谲,她接受认可,不是厌恶和谩骂。
他想留住最先看到他的血腥和阴谋而不言弃的锦徽。
唯一的办法是,他成为她的丈夫,成为她的附属品。
世界上没有比锦徽更坦诚的人了。在她面前,易舷越来越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他的卑劣配不上她。
可是,他很喜欢她在身边的感觉。他想要锦徽牵制他,他才不会心甘情愿掉入万丈深渊。
可这一切,他不敢与锦徽说。
她好爱勾他的手指,好爱抱他的手臂,好爱和他约会,好爱说:你是我的丈夫,我和你是一起的。
她的爱让他不敢卑劣。
她那么怕失去,他怎么敢让自己身处险境最终和她离别。
所以,他不再冒险,不再主动出击,小心翼翼地守护好他们的家,她在这个家里肆意的开心快乐。
她想知道的,他都告诉他。她不想问的,他可以不说。
因为她够坦诚,她会告诉他开心和不开心,他想他的思想全都围着她转,他想他的生命里不能只有仇人和光复易家的责任。
他应该自私,锦徽就是他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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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吐了。
和杭瑾一样,听到柳画亲手断了程威那东西后,她忍不住干呕。
她甚至比杭瑾呕得更严重。
杭瑾是医生,早就习惯了人体器官。可锦徽别说了解了,那种东西本就不在锦徽认知范围内,单是想想就觉得突破了自己的接受底线,甚至觉得恶心。
易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想要是某一天被她看见了,她要是如此反应,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锦徽早上没吃东西,吐不出来什么,干呕了几声喝了点水顺了下去。
开口第一句话是:“柳画是你放在程威身边的棋,你把钱庄拿回来之后,她这步棋岂不是没用了。”
易舷心想,算了,人家根本没往那件事上想。
“也不算没用。”易舷用手帕擦拭锦徽嘴角的水珠,“她还是程佩琳的母亲。”
“今天这事,程佩琳知道吗?”
易舷打开水龙头浸湿手帕,拧干后拿起锦徽的手,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她很快就会知道。”
“柳画为什么要那笔钱?”
易舷摇头,他还不知道。
“看她的表情应该是急用,如果不是急用也不会冒险找到你头上。”锦徽说。
易舷擦干净锦徽的手指,牵着她离开洗手间。
易舸留他们吃中饭,锦徽的反胃才好一点,没什么食欲。易舷也不留了,带锦徽回家。
回家的路上经过沪城最大的百货商店,锦徽突然想吃这家百货商店的楼顶餐厅的意大利面了。
两人去了餐厅,锦徽的食欲确实不佳,才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今天一天的食量全靠果汁供着。
当晚易舷收到消息,原来程威在除夕夜又做了虐待女人的勾当,女人窒息死亡,他需要赔钱了事,这才有柳画为他出面要钱的事。
锦徽哼了一声:“他该赔命才是。”
易舷放下电话筒。
锦徽问:“程威不是很有钱吗?竟然还让柳画筹钱?”
易舷说:“那个女人是德国人,赔的应该不是小数目。罗尔因此又要头疼了。”
锦徽一惊:“这到底是什么喜好?有人喜欢施暴有人受虐,这都还是人吗?”
易舷不知道怎么与锦徽解释,简单地与她说:“这是一种情趣。”
“什么情趣?”锦徽记得杭瑾也说过这个词,可是什么情趣都不能把命搭上啊。
易舷要怎么与单纯可爱的锦徽进一步解释这个,这显得他知道的太多,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
“徽儿,你有没有听到客厅的声音?”易舷转移话题,“是不是叶枝巡视机械厂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提到正事,锦徽哪管什么情绪不情绪的,迅速从沙发上跳起来,小跑离开易舷的书房。
易舷呼出一口气,挠了挠鼻尖,竟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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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突然响起一阵枪响。
开车经过附近的钟明豪骂了娘,他到机械厂后骂声还不止:“加勒是不是疯了!在哪试枪不是试,非得来咱们附近!炫耀他生产出新子弹了?又不是他生的,得瑟的还以为他当爹了!”
钟明豪骂骂咧咧了好一阵,看李彦从工作间出来,上前问他:“老李,你的炮研究的怎么样?三天后能不能轰了加勒机械厂?”
加勒机械厂已经彻底转型军用机械厂,第一批生产的子弹进入到试弹阶段。罗尔申请了一块地开发成靶场,用于试枪。
这块地就在沪中机械厂附近。
第一次试枪时给机械厂的人吓到差点逃命,他们以为有人打过来了。
锦徽听到消息后找到罗尔。
罗尔与锦徽已经是朋友,但是他很抱歉影响到锦徽的日常生产,只能对锦徽保证不会让附近发生意外,并且保护机械厂员工安全。
锦徽沉默了好久,她能够对罗尔的决定做出忍让。可是她眼馋,太馋加勒机械厂的能成批大量生产子弹了,她的机械厂什么时候能走到这一步啊。
李彦已经引进了最新制造设备,他不要研究子弹,他的目标是炮。
加勒是用德国的设计图纸生产子弹。
李彦有技术懂枪弹,他要自主研发大炮,轰他个天翻地覆。
钟明豪以前觉得自主研发,浪费钱浪费时间,短期内根本看不到利润回本。但是这次他全力支持李彦,他现在特别想用自己的大炮轰炸加勒机械厂。
日本商会到加勒的靶场参观,对加勒生产的子弹高度赞扬。
锦徽在参观队列之中,佟云争陪在她身边,与她讲解子弹的区别。
锦徽听着听着问他:“你什么时候懂枪支弹药了?”
佟云争说:“乱世之下,什么都要学一些。”
“你会用枪吗?”
“学过,用得还可以。”
“你能瞄准的最远距离是多少?”
佟云争没有回答,反问她:“你记得在覃城时,你经常会去覃军的靶场玩,你能用枪吗?”
“能扣动扳机,但是不准……”
锦徽随手拿起摆在前面的枪支,手臂一摆,枪口正对佟云争的眉心。佟云争没想到锦徽会拿一把枪指着自己,他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只是盯着锦徽。
这是一把用来演示的枪,没有子弹。可是佟云争此刻却感觉到锦徽的威胁性,她在向他施压。
锦徽笑了,手一松说:“这个距离,勉强能准吧。”
她放下枪,一起随行而来的杜隽拿起这把枪,手指熟练的打开弹匣,掉落出一颗子弹。
锦徽和佟云争当场无声。
他们认为没有子弹的枪里竟然有子弹,如果锦徽玩心大起当真开了枪,佟云争定会当场毙命。
所有人看到这把枪被人试用子弹,没有人看到有人在这把枪里又塞了子弹。
是有意为之还是纯粹的失误?
锦徽后怕,她看佟云争,佟云争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杜隽放下枪,对他们说:“德国人的地盘,别瞎玩。”
杜隽走,锦徽跟上他:“晚成哥哥,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子弹?”
佟云争也跟在后面。
杜隽说:“每把枪内十发子弹,这个靶的报数员少报了一个。今天是罗尔组织的观摩日,每个试枪员都是精心挑选,不会出现射空的可能。”
锦徽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留一颗子弹?”
“或许是子弹质量不佳,又或是……”杜隽看向走过来的罗尔,“有人想制造点麻烦吧。”
锦徽和佟云争也看向已经走过来的罗尔,罗尔与他们打招呼,特意引荐加勒的老板给杜隽认识。
与覃军做买卖,才是今天请杜隽前来最大的目的。
杜隽先离开。
锦徽在想会有人制造什么麻烦?
佟云争提醒她:“德国人的靶场,日本商会的人在场,无论是谁死伤在这颗子弹下,都会引起德日在沪的冲突。”
锦徽顺着他说:“一定不是德国人和日本人。德国人要与覃军做生意,不会希望有意外发生。日本商会刚在沪城站稳脚跟更不希望与别国产生矛盾。”
佟云争问:“你觉得会是谁?”
锦徽没有回答,她是有一些不着天际的猜测,但不适合与佟云争说。不然他一定会说自己异想天开,毫无意义。
所以锦徽对易舷说了。
她认为是中国人干的,原因正如佟云争所说,让德、日产生摩擦。
说这话时,锦徽那叫一个坦然,她从来都相信,自己无论说什么天方夜谭易舷都会倾听,并且给予回应。
易舷给了锦徽回应,他和锦徽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此时易舷更想说的是,请锦徽女士在外面开疆拓土时不要随便玩枪,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说到这锦徽嘴里的卤鸡腿都不好吃了,想到今天自己万一走火就会枪杀了佟云争,还是后怕到难以承受。她从餐桌离开回到卧房,将自己金色小手枪给到易舷,让他帮忙保管。
她现在看到枪容易心颤。
易舷说好,答应帮她保管好,她若有需要可以随时拿。
锦徽连忙摇头,她才不需要,她有丁叔保护,用不着。
不过说到丁叔,过年后他说回老家探亲,现在还没回来,还有点想念呢。
年后,沪城下了几场冻雨。
锦徽怕感冒没再出门,沪中机械厂扯了电话线,有电话联络方便了很多。
易舷的后背有新肉长出,一到阴雨天就容易发痒难耐。
锦徽帮他涂抹去伤疤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怕弄得易舷不舒服。
易舷趴在床上裸露出后背,后腰处被灼伤留下狰狞的痕迹。血痂脱落露出深深浅浅的粉红色,其中最大面积莫过于他的右侧后背,整面都是新生的皮肉,也是易舷最不舒服的地方。
锦徽贴得很近,呛人的药膏味道钻入她的鼻间,让她不断地打喷嚏。
易舷逗她:“靠这么近,我要怀疑你对我另有所图了。”
锦徽轻轻切了一声:“我又不是没看过男人上半身,我能图你什么?”
“哦?你都看过谁的?”
“姨父啊,他喜欢夏天在院子用冷水浇自己,说这样可以散热。”
“还有谁的?”
“表哥。你知道的,我经常给给他包扎外伤。”
“还有呢?”
“还有……”锦徽一想到他们不自觉地就笑了,“大哥和二哥。”
易舷没有想勾起锦徽伤感的记忆,他动了一下。
锦徽拍他后背没有受伤的地方,让他别乱动。
她笑说:“我时常在想,如果大哥和二哥知道我嫁人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易舷老实趴着,与她一起想象:“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大哥一定会握住你的手,跟你说……”锦徽故意压低嗓子模仿载和的声音说,“小妹不懂事,你一定要让着她呀,她爱吃零食,你一定要哄她多吃饭,这样才能白白胖胖,还能长个子。”
易舷呵呵笑出声。
载和离开时,锦徽还是个小女娃,大哥这么嘱咐是对的。
“二哥呢?”他问。
“二哥肯定不会是好脾气……”锦徽侧身躺下,阳光洒在她脸上,眼底的睫毛倒影又密又长,好像蝴蝶翅膀惹得易舷怜爱。
“他会问你,易先生你对新时代怎么看,如果我们不是一样的价值理念,那么你不适合我妹妹,你们不能在一起。”
易舷问她:“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怎么办?”
锦徽看他笑着说:“那就上演梁山伯与祝英台,我是英台你是山伯,我们私奔给他看。”
易舷深深望着眼前的人,试探地问:“若被阻拦,你还会选择我吗?”
“没有如果。”锦徽坚定地说,“你在我这里,永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