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徽被易舷请进他的办公室,锦徽告知她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易舷决定帮她计算亏损。
锦徽坐在易舷办公桌的对面,紧张地看易舷计算。不知道易舷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所有的单子他只需要看一遍就可以用心算出来数字,然后才用钢笔记在桌上的纸张上。
“徽儿小姐几乎是全赔了。”易舷说。
锦徽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敢相信:“几乎?所有的?”
易舷抬头问锦徽:“你还投了新城公司。”
锦徽点头说:“存钱的时候听银行里的客户说,投给新城稳赚不赔。没想到这次罢工后,它是最严重的。”
“新城背后的老板是日本人。”
锦徽恍然大悟,怪不得新城赔的这么惨。
易舷说:“剩下的小工坊也没挺过这次金融灾难,不过……”
“不过什么?”锦徽前倾。
“不过有几家我听都没听过,可能是骗子。”
锦徽抢过易舷手里的单子震惊道:“骗子?”
“怎么会是骗子?”锦徽对身边的叶枝努了努嘴急道,“我们被骗了。”
叶枝同样难过到皱眉,几十大洋说没就没了,谁不心疼啊。
易舷看到主仆俩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安慰她们:“你们已经及时止损了。”
锦徽气自己无知,本来难过的心情彻底死了心。
“我就不该碰这个。要是让姨父知道我偷偷做这些,他一定会生气的。”锦徽对叶枝说,“好在我还剩一些,咱们少花一点应该够用。”
易舷拿起锦徽在发通银行的户头流水单,记录着从覃城到沪城的交易记录,推断出锦徽的这笔钱应该是秦霹雳给的零花钱。堪比覃军一个将领的月工资当做锦徽隔三岔五的零花钱,看来秦霹雳是真心疼这个小外甥女。
“徽儿小姐可以赚回来的。”易舷说。
锦徽立刻充满希望地看向易舷:“怎么赚?”
易舷将锦徽的东西放在她的面前:“锦徽小姐可以把你不用的钱给我,我帮你赚。”
锦徽沉默思考着,这让易舷有点意外。
片刻后,锦徽问:“你的宏鑫赔得更惨烈,你能帮我赚到钱吗?”
孙明黎走进来时听到了这句话。
哇,有点精彩。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质疑易舷的能力,还是当面、直接、发自真心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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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锦徽在台灯下看自己投资入股宏鑫公司的凭证,右下角是易舷的签字,刚劲有力,笔锋犀利的快把纸张穿透。
开门声传来,锦徽收好凭证夹在书里。
叶枝送热牛奶到桌上说:“小姐好像很相信易会长。”
“相信。”锦徽双手捧着牛奶杯,“我可是把钱都给他了,他说一个月让我赚回来,要是赚不回来我绝对不放过他。”
“表小姐想怎么不放过他?”
“他不会给我机会的。”锦徽很肯定地说,“他那么厉害。”
锦徽添加了一个新爱好,研究沪城的生意。
她和叶枝找来了沪城近几年报道过的所有沪城公司,逐一记录和了解。闲着的时候会让小陈开车送自己到码头或是一些实业工厂附近逛逛。
锦徽的废寝忘食让秦煜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最近明显感觉到锦徽连自己都很少搭理了,他逗她玩,她都不在意了。
“徽儿最近在忙什么?”晚饭桌上,秦煜忍不住问,“我好不容易有时间回来一起吃晚饭,你倒是搭理搭理我。”
锦徽疑问:“我没搭理你吗?”
秦煜无语笑了:“你的眼睛快长到报纸里了。”
“是吗?”锦徽不觉得这样反而对秦煜抱怨,“你忙的时候眼睛也快长到电报里,我又没挑理。”
“我是在忙正事。”
“我也在忙我认为的正事啊。”
秦煜被说服了。
锦徽喝了口温水突然想起什么问:“表哥你明天用车吗?”
“干什么?”秦煜的心情突然不好了。
“明天码头附近有工人演说,我想去听听。”
“工人演说有什么可听的。”
“没听过,所以想听听。”
秦煜嗯了一声:“早上我用车,回来让小陈接你。”
“谢谢表哥。”锦徽终于对秦煜笑了。
秦煜叹息摇头,让锦徽搭理自己可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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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鑫公司的主业是宏鑫轮船公司,拥有十条货船和沪城最大的两个码头。
今日的工人演讲地址就在宏鑫公司所属的五号码头。工人、学者、学生纷纷来到这里,壮大威势,给演讲者助威。
人群的后面,锦徽站在一边。
依旧是半袖的薄袄和淡雅的长裙,不同的是她这次戴了一个圆形镜片的墨镜。这是秦煜买来戴着开车的,被锦徽拿来玩。
不过,墨镜确实是个好东西。
不然这么大的太阳,以她的位置来说根本无法直视台上的演讲人。
演讲的声势越来越大,码头附近的好多居民和路人也都过来凑热闹。
锦徽在他们的演讲中感受到了语言的力量,关于国家和民族的探讨一次又一次的击中她的心。
人群之中,锦徽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勾下鼻梁的墨镜确认那人的身影,正好与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人四目相对。
工人们将船锚投入海水发出咕咚清脆的声音,货轮的气鸣声震碎海水,波动水面闪耀着光芒,黑压压的一片吞噬了天空清澈的蓝色。
锦徽与易舷并肩一起来到了三号码头。
相比于正在人声鼎沸的五号码头,三号码头显得安静很多。
三号码头隶属上江理美的新城公司,主要是对日的运输合作。沪城复市后各个码头开始高速运转清理积压货物,唯独三号码头慢悠悠的,一点也不急。
上江理美在易舷的帮助下还是与通发银行的钟肃声达成了交易,使得三号码头有能力继续经营。至于上江理美付出了多大的损失,除了当事三人就不得而知了。
锦徽原意是与易舷打个招呼,听他要到三号码头,她顺便就跟着来了。
易舷刚一落地三号码头,这边立刻有人迎上来,一口一个“易会长”的被簇拥着。
锦徽不在意被挤在后面,想边走边看沿途的码头景色,刚走两步看见前面簇拥着的人停了,再向前看易舷正回头看着自己。他下巴扬了扬,锦徽立刻跟上穿过让开的夹道走到他身边。
码头上的工人都看到这一幕,他们惊讶易舷会带女人过来,对女子的身份产生好奇但又不敢真的询问。
锦徽边走边听易舷与码头工头说着运输的事,不过一会儿来了一位日本负责人,他们用锦徽听不懂的日语交流。锦徽现在对这些东西颇有兴趣,只是实在是听不懂啊。
大约聊了几分钟,易舷叫锦徽一起离开。这里距离易舷和锦徽的车子位置有一段距离,为了方便两人决定走桥直接跨河。
高桥上的风很大,锦徽的长发被吹起,她捋了捋额前被吹乱的头发听到易舷说:“我没想到码头的工人演讲会吸引到你。”
“覃城很少有这种演讲,即便偶尔有过几次姨父都不让我出门,怕我遇到危险。在镇压这方面,沪城远不如覃城。”
“覃城是覃军的核心,森严是对的。”
“覃军没有外面说得心狠手辣,如果覃军残忍,就不会在前一段时间的暴乱中束手无策了。”锦徽拢好的头发又被吹开,干脆不拢了。
锦徽走在易舷的里面,她双手拿着墨镜在身前,任风吹乱自己的长发:“我这几天对新城公司做了一个了解,才知道新城公司面临很大的危机。今天看到它的码头如此沉寂,我好像理解上江理美接受报纸采访时说的危机感了。易先生,我可以说你们商会一句坏话吗?”
易舷点头:“可以”
“你们真的很讨厌。”锦徽不假思索地说,“从局势来说,她支持罢工几乎是对自己扒骨抽筋了,在她求救的时候你们却没有及时帮助她。”
锦徽叹气:“好吧,姑且是你们充足的理由抵制新城公司,可是这里面就没有私人情绪吗?”
“那么多日资受创,商会却单单让上江理美穷途末路,我很难不怀疑商会之中有人故意排挤上江理美本人。”锦徽停住脚步转身对易舷问,“我的猜测对吗?”
易舷没有直接回答锦徽,而是停下来与她一同望向三号码头的方向。
烈日之下,锦徽的额头渗出薄汗,滚烫的热风烫得她皮肤疼,可她很想知道易舷的回答,等他说话。
“以前三号码头是意大利人的,日本人用了不正当手段抢过来后建立了新城公司。新城公司的第一任总经理是日本人,他回国前宣布下一任总经理公平竞争。上江理美是被日本人收养的中国人,也是竞选中的唯一女性,她在那次竞争中打败了很多对手成功就任。”易舷问身边的人,“你懂了吗?”
锦徽懂了。
“因为日本人输给了中国人,男人输给了一个女人。所以很期待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乞讨式的求助你们吧。”锦徽的语气里充满鄙夷。
“与我无关。”易舷承认锦徽的推测,不承认自己是那群气急败坏的男人之一。
锦徽没好气的说:“我再猜一下,当年上江理美就任时,是不是很多人说上江理美作为日本人的养女,是走后门托关系得到的这个位置?”
易舷挑眉。
锦徽更气了。
易舷说:“新城公司不会退出沪城只能换总经理。所以很多人等着上江理美卸任取代她。”
锦徽觉得无比好笑,低声喃喃道:“他们也配。”
易舷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发起狠来,也是个不肯轻易饶人的主儿。脾气倔强起来,说看不上谁定然是看不上的。
易舷说:“上江理美这次是通过通发银行的帮助才勉强度过危机。前些年通发银行钟行长的大公子死在日本人手里,他这次出手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发通银行?”锦徽顿时落了脸上不开心起来,“那个让我投资骗子工厂的人就是在发通银行里的托儿。”
易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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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城。
弘城督军苏中景带上厚礼亲自到秦家拜访,与此同时覃军主帅杜横秋也稍后到此。
王新筠是不喜苏中景的,碍于杜横秋也在,多少给了苏中景些薄面略尽地主之谊。
秦霹雳向来疼爱王新筠,晚宴上说是自己与弘城关系匪浅,对弘城王家更是尊重至极,话里话外满是对已故王家老爷子的夸赞。
苏中景是个人精,很快想到当日王新筠恭贺自己时自己说的唐突话,当下与王新筠说了不是,在杜横秋的左右转圜下,两方算是就此事冰释前嫌。
掀过此事,苏中景终于趁着大家酒意正浓时说出此次亲到覃城的真正目的。
“到覃城训练?”秦霹雳怀疑自己酒喝多了,听错了。
苏中景露出无奈之色:“这小子马上回国了,在外面学的什么破金融没什么用,回来不还得跟我打仗?我本意让他在我身边,可他非得要到秦兄的军队中训练,怎么说都不听。我寻思着秦兄的部队刚刚整改完,莫名其妙加个人还是我苏中景的儿子,怕被人说闲话这才亲自到访与你说这事。”
秦霹雳呵呵笑道:“这算什么事,只要他来我就安排。我可是好久没看到正茂这小子了。记得当年雨时和载凡一起去军校的时候,正茂非说当兵没前途。现在呢,也看过外面的大世界了,回头不还得认咱覃军这个理儿。”
杜横秋跟着说:“年轻人出去闯闯是对的,不去闯怎么会选择。”
“杜兄这话说得没错。”秦霹雳问苏中景,“我这可是冲锋营,直接用命打仗的,正茂可是了解?”
苏中景自嘲笑道:“他说有他秦叔叔在,就算用命打仗也能留下半条。”
站起来给秦霹雳倒酒的王新筠笑说:“苏督军可别开玩笑了,真打起仗来霹雳连雨时的命都护不了。”
到底是枪子无眼的战场,谁敢保证能保住别人的性命?
秦霹雳是个讲兄弟情的,肯定是拼死也会保护住兄弟之子。可王新筠的丑话也说到前头,她只管自己丈夫和自己儿子的安危,别人的性命休想赖在秦家。
杜横秋用夹着雪茄的手挠了挠头,笑而不语。
“不过苏督军这话说得对。”王新筠坐在秦霹雳旁边,“覃军打仗素来作风强硬,覃城不仅有霹雳还有大帅在,正茂在他们手下训练你就放心吧。”
只是过来想看看秦霹雳和苏中景两位督军口舌交锋的杜横秋莫名其妙被卷入其中。
这次督军之间的互相试探,她王新筠完胜。
安排苏璜的从军事宜不算事,苏中景亲自上门,杜横秋亲自坐镇,秦霹雳又极力赞成,不存在任何问题。
小事说完了,几个人聊了会军政,话题很快转移到孩子们身上。
秦家、杜家、苏家的三个小子几乎同龄。
秦煜去军校回来直接跟秦霹雳上战场,杜隽是杜横秋手把手带出来的,苏璜求学美利坚现在回国从军。曾经三条不同道路的年轻人终是殊途同归。
苏中景高兴,说了很多孩子们的童年趣事,提到锦徽时总是说羡慕秦霹雳的命,能有这么好的可爱乖巧外甥女。秦霹雳被他说得哈哈大笑个不停。
送走杜横秋和苏中景,王新筠脸上的假笑瞬间落下来。
“霹雳,我们给雨时打电话。”
秦霹雳的脸因为喝了酒变得通红,他直接躺进沙发问:“给他打电话做什么?哦……是该给徽儿通过电话了……”
“我说正事。”王新筠给秦霹雳解衬衫衣领的扣子,“你没看出来苏中景别的意思?”
“不就是安排苏璜进我的军队。”
“他说你也信,以他苏中景的身份用得着他亲自来?就算他来至于把杜大帅也请来?我看了他带来的拜礼,五个有四个是给徽儿的,都是小女孩的娃娃、衣服之类的。他一个男人会懂这些?”
“没准是他夫人准备的。”
“娃娃上是洋文,衣服也都是最好的洋装。别说是弘城、覃城,我在沪城都没见过。我看八成是苏璜准备的,那小子从小就对徽儿有心思,我看他要到你军部下操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霹雳猛然握住王新筠的手惊道:“那小子不会还打徽儿的主意吧。”
王新筠抽出自己的手哼了一声:“苏璜回国,飞机必定落在沪城,我得跟儿子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