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军和黎军恩怨已久,多年摩擦不断,大仗小仗没少打。前几年两方迎来短暂的暧昧期,子女联姻一片祥和。直到去年两方因为利益又开始短兵相见,平城之战是这次冲突的高潮。
锦徽没想到带军而来的会是魏南松。
上次见面时,这孩子还围着她转锦徽姐姐长锦徽姐姐短,只为了要一口糖吃。现在他应该是十七岁了吧,十七岁的魏南松在兄长战死,长姐下落不明后站出来继承了黎军魏家的血气。
这场仗注定是不好打的。
秦煜怕是会念旧情,但是魏南松这个狼崽子十分危险。
几天下来锦徽瘦了不少,每天不是看各路的报纸寻找有用的消息就是唉声叹气。易舷几次撞到锦徽神色萎靡,想要带她出去散心都被锦徽婉拒了。
这日锦徽听说民报的记者赶赴平城,锦徽来了精神在客厅里等到深夜终于等到下班回来的易舷,直接拦住他。
“易先生,民报的记者去了平城,是不是代表平城现在战况平稳?”
锦徽的状态实在太差,抓易舷手臂的双手都在颤抖。
“这个我不清楚,我可以帮你问问。”
易舷今天见了几位外国公使,穿的是西装马甲。他不喜欢领带,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领带解开。锦徽有点急,不等丁叔过来帮易舷脱掉的外套,她已经伸手接过他解下来的领带。
“你能再帮我问问那边现在的死伤情况吗?现在是继续打仗还是快结束了?是要武力结束纷争还是使用谈判手段?还有……”
锦徽跟在易舷的身后问出一连串的问题,手臂上不仅有易舷的领带又多了他的西装和马甲。她太着急了,习惯性接住易舷脱下来的衣物,注意力全在自己的问题上。
不等锦徽问完,易舷停下来转身看她。
“你冷静些。”
“我……我冷静不了……”她已经坚持冷静的够久了。
以前她在覃城,秦霹雳和秦煜出去打仗,她隔三岔五就能听到他们的消息。现在她在沪城完全被隔断了消息,她害怕,害怕秦煜像载和与载凡两位哥哥一样,不辞而别再也看不到了。
“易先生……”锦徽的眼中噙泪,担忧到了极致。
易舷没有多说什么,拿走她手臂上的所有东西交给丁叔,对她说:“明天我带你去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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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报,沪城最大的报社。
这里有沪城乃至全国最厉害的记者和享誉国内外的撰稿人。今年五月,这里是主阵地之一。
报社的副社长亲自来接待易舷,易舷的余光看了一眼旁边急到一夜未睡眼底还挂着黑眼圈的锦徽,没有多做寒暄,开门见山的问起平城战事。
不是易舷不告诉锦徽。
四号码头还在升级中他还没有做平城的生意。他的能力可以知道平城的表面局势,至于里面谁生谁死,谁伤谁亡,只要覃军封锁消息,他也无从快速打听得到。
记者就不一样了。
平城开放邀请记者进入显然是要从舆论下手,记者们会知道更多的细节。
民报是商会的会员之一,副社长没有隐瞒易舷,把能说的全都说了。至于不能说的,里面涉及到覃军要封口的东西,他们的前线记者不敢说,他肯定也是不知道的。
“这次我们的主力记者是钟明雁,她传回来的消息必然十分准确。”
锦徽从副社长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钟明雁,发通银行行长钟肃声的女儿,易舷的相亲对象。
没想到她没有接父亲的衣钵,而是民报的大记者。
副社长继续说:“目前在平城之中伤亡可查,覃军的冯师长和秦参谋长与我报记者开过会,具体情况这两天就会见报。”
锦徽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明冯胥和秦煜现在无碍。
从报社出来,易舷对身边的锦徽说:“你现在放心了。”
“多谢易先生。”
“托你的福,我也知道平城现在的情况,可以抢先向平城运输物资。”
“四号码头不是还在改造中?”
“先部分改造,码头河道很快就会疏通,可以走货运船。”
“易先生真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锦徽已经能放心地和易舷谈笑风生了。
易舷笑了一声:“做生意会上瘾。徽儿将来要是做生意也会很喜欢的。”
“我没有做生意的本事。”
两人走到车前,司机已经打开车门。
“富贵格格的钱不用来做生意,可惜了。”易舷请锦徽上车。
被打趣的锦徽恼了一下:“经过上次被骗,我早就老实了。”
易舷站在后门处,单手搭在车顶另一只手叉腰微微俯身反问道:“我不是帮你赚回来了?”
易舷是高大的,这个姿势几乎将锦徽圈在怀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转,没有接触却乱了锦徽的心弦。
“下次再说吧。”锦徽钻进车里。
车子先去的素园,这几日阴雨天气密集,锦徽要回来看看花草顺便拿些衣服和书。她没想到自己要在易公馆多日,带去易公馆的东西显然不够充分。
回到易公馆时已经是中午。
易舷今天没事,在家里待了一整天。但他也没闲着,电话接个不停。刚开始锦徽没有在意,后来她开始计算电话一分钟多少钱,易舷一通电话要打出多少钱。哦,对了,还有越洋电话,收费肯定是更贵的。
她和叶枝在客厅的桌上悄咪咪地算着,最后钢笔一放,锦徽的心理防线崩了。
她为什么要算这个?自己好像真掉进钱眼儿里了。
“徽儿。”
易舷的声音传进来,锦徽来不及收拾桌上的草稿纸,手臂一挥几张纸落在地上,正好落在易舷的脚边。易舷要捡,心虚的锦徽立刻冲过去直接捡起来藏在身后。
速度之快,易舷来不及弯腰。
“怎么了?”锦徽脖子一梗扬头对上易舷的视线,露出真心纯粹的笑容,“有事吗?”
纸是从易舷的书房拿的,钢笔是从易舷的手里借的,趴在桌上勾勾抹抹的动作是在易舷眼皮子底下完成的。
易舷发现只要是他拿起电话锦徽就低头计算什么,主仆俩还看他的眼色悄悄说小话。草纸被锦徽收的很快,易舷还是看到点零星的数字。如果他没有猜错,锦徽在拿他打电话的次数和时间解闷呢。
“明天我去商会,你要去吗?”
锦徽诧异:“我去做什么?”
易舷含笑:“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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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明黎是易舷的助手,更多的时间是在商会帮易舷处理工作。
今天是商会一月一次的全体大会,易舷必须参加。
沪城商会的会员众多,其中有一家果汁经销商,包揽了沪城所有的果汁饮料生意。
锦徽坐在易舷的办公室,十几款口味和品牌的果汁饮料挨个尝一遍,嘴巴反复咂吧味道,反复斟酌下也选不出最喜欢的。
她每一个都好喜欢,都想拥有。
叶枝算今天携带的钱袋里的钱,高兴地说:“小姐,我们今天的钱带够了。”
锦徽连连点头,一会我们再去买一遍。
茶几上的果汁饮料是果汁饮料经销商老板拿来给易舷的,易舷不爱喝就给看到果汁眼睛亮了好次的锦徽品尝。不仅是果汁还有今天最新的报纸。
民报最大的版面刊登了平城之战,覃军参谋长之一秦煜接受采访时说道:“平城必属覃军。”
是秦煜一贯的嚣张态度。
其实昨晚锦徽接到了王新筠的电话,王新筠在电话那边乐得合不拢嘴,一听就知道覃军形势一片大好,秦煜凯旋指日可待。
桌上还有几份电报,锦徽不看易舷的私人电报。
在秘书小姐整理时,她看到一封来自覃城的电报,引起她的好奇。
“小姐。”锦徽问办公桌前的秘书,“请问覃城的电报落款人是谁?”
锦徽是易舷带来的贵客,商会上下不敢耽误。桌上的电报也是普通的可公开的内容,秘书小姐如实回答:“是一位叫苏璜的先生。”
苏璜?
不愧是喜好结交擅长拉拢关系的苏大少爷,到哪都能联系上人,这会电报都拍在易舷的桌上了。
一想到自己不能回覃城与这家伙有关系,锦徽再次生出在沪城找个人嫁了吧的想法,不要再拿她的婚事当筹码了。
易舷回来,神色不是很好。
锦徽听到他拨打了一通电话,流利的德文,语气甚是严肃。她坐在沙发里,安安静静地咬吸管不敢弄出多余的声音。
放下电话易舷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似在思考。手边是最新的电报,他看了一眼来自覃城的电报内容,对锦徽说:“苏璜后日来沪。”
锦徽松开吸管:“电报里写的?”
“他这次是带钱来的。”易舷左手食指圈了一个玉扳指,这会扳指嗑他实木的办公桌,声音脆响。
易舷看出锦徽的疑惑,进一步解释说:“苏璜要进发通银行。”
锦徽想起秦煜说过苏璜在沪城游走得很勤快,见了很多沪城的实业家和金融界的人,就连易舷都成为了他的座上宾。
苏璜想进发通银行不是意外,相反进入银行才是他的主要目标。他在秦霹雳手下受训无非是以覃军为镀金的踏板,这样带着军方背景的苏璜进入沪城更有威慑力。
“发通银行董事局重组,这对苏璜来说是一个机会。”
锦徽以前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经过自己的经历以及易舷的耳濡目染,她也知道了一点。踏入沪城的金融机构做一方董事,可以说是踏进了沪城的金融圈,也可以说是可以与沪城的商界人物谈笑风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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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民报又报道了平城之战,这次报道的核心是覃军势如破竹即将攻克平城,尘埃可落定。
锦徽高兴地手舞足蹈,喊叶枝快给覃城拨电话。
报纸的报道要比覃城的消息晚一天,王新筠止不住的高兴:“谢天谢地,你表哥平安归来。”
锦徽跟着感谢苍天:“谢天谢地,表哥又立大功,他要升官了。”
秦煜这人特俗,他倡导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就别用脑子,支持用武力建功者应该得到相应的奖励,奖励无非是升官发财,
秦大少不缺钱,他就要升官,就要靠着自己的血肉之躯打出一个天下。告诉别人,他秦少督军的名号是打出来的,不是靠老子的。
这次他又做到了。
没过几日,覃军大帅杜横秋通电全国,平城已入覃军麾下,黎军战败退回江北,至此覃军掌控江东地区。几乎同时,覃军大帅杜横秋、覃城督军秦霹雳、弘城督军苏中景齐聚平城,共同举荐师长冯胥担任平城代督军。
沪城热议。
德国新任公使罗尔在参加酒会的时候与易舷碰杯,恭喜他:“易先生站对了队,你的四号码头一定会大赚特赚。”
易舷用流利的德语客气地回复他:“不是站队覃军,只是碰巧。”
罗尔皮笑肉不笑道:“不知道覃军能不能帮助易先生得到沪城的利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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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徽急忙回到覃城。
平城之战再迅速结束也是踏在别人的尸骨上完成的。
覃军的将领佟大山战死平城,尸体被运回覃城。杜横秋为其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军葬,锦徽要回去参加葬礼。
佟大山的葬礼上十枪子弹齐发,亲人哀嚎。
王新筠帮忙处理葬礼上的事宜,安顿佟大山的各房姨娘和子女。
秦煜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烟抽了一根又一根。他受了伤,子弹擦伤手掌伤口还没有愈合。如果不是秦煜躲避及时,这颗子弹会要了他的命。
锦徽穿的是全黑色的袄裙,一朵白花别在胸前。
她走出灵堂坐在秦煜身边默默地陪他。
佟大山与秦家的交情不浅,年轻时跟着秦霹雳南征北战称兄道弟。是锦徽小时候能够一起玩骑大马的长辈,是秦煜入军校前的枪法老师。他来自北平,是佟云争的同族亲人,与锦徽的祖上颇有渊源。
他死,秦家人和锦徽最为悲痛。
“佟云争是不会来的。”秦煜抽了最后一口烟,扔在地上,军靴碾灭。
“我知道。”锦徽没有期待佟云争会来送同族长辈一程。
“宁儿呢?”
佟宁是佟大山的大儿子,年纪不过十五岁。
锦徽说:“在灵堂跪着,怎么劝也不起来,不哭不闹地盯着他父亲的灵位,谁的话也不听。”
锦徽想起载和,父亲去世那年载和才十岁。他们一家人逃亡弘城,父亲的祭奠仪式是在弘城简单完成的。听载凡说,那时候大哥面向北平的方向跪了一天一夜,膝盖骨都快跪碎了。
秦煜说:“师娘走得早,只留宁儿,大帅要收留宁儿。”
锦徽没有说话,她心里倒是支持杜横秋带佟宁走的。
佟大山有八个姨娘,六七个孩子,最小的才刚满八个月。失去家里的顶梁柱,习惯依附别人的她们没有生存能力。佟大山早年留下的资产可以供他们生活,但是佟宁不能因此堕落,他不能留在这里承担父亲遗留下的生活重任,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不远处突然熙攘起来,秦煜和锦徽向那个方向看去,秦煜忽然冷哼一声:“走吧,见苏中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