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春班是大越四大徽班之首,因沈太后喜欢听戏,他们曾数次进宫在御前表演,因此而在国内名声大噪。
和春班此次巡演来到渝州,只在渝州停留演出十日,百姓们为此争相捧场、一票难求。
此时孟勤兰和孟娴之两人坐在大堂里,悠哉地喝着茶听着戏,左右只有几个丫鬟和嬷嬷伺候着,其余全是空位。
这是和春园在渝州开台以来,少见的清静场面。
而在楼上的包厢里,沈钧安颇有些讶异地问道:“你包了和春班今日的整场?”
许念手指随着曲调在桌案上轻点,笑眯眯道:“我们崔家是渝州大户,包下个戏班怎么了?”
又冲沈钧安问道:“是不是怕太过奢靡,影响你沈大人的清名了?”
沈钧安自从上任以来,身边常跟着得就是县衙的文吏白晋,家中除了一名厨娘只有一个伺候孟勤兰的嬷嬷。
本来这个嬷嬷孟勤兰都不想要,她说自己不需要别人伺候,有手有脚什么事不能自己干。
可他上任后乐陵县百姓们都越发富足,于是清官之名传到了府衙。岑知府觉得当官的不能太寒酸,特地给他府里送了两名貌美的丫鬟,可都被沈钧安给退了回去,说他不习惯被人伺候,婉拒了这番美意。
于是许念又解释道:“卫所那件事,是表哥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说过要好好谢你。原本想摆上一桌宴席,又觉得太过俗气。正好娘亲对我说,表姨母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戏。所以我干脆把今天下午的场全包下来,这样姨母也不用被人打扰。”
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懊恼地问:“表哥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沈钧安连忙道:“没有,我很感激。”
许念马上亮起眼眸问:“真的吗?那,有多感激呢?”
沈钧安笑着道:“娘亲一直说想买和春班的票,可我公务繁忙,前几场去买时都已经售空。所以感谢表妹一掷千金,让我娘能得偿所愿,这件事我会好好记在心里。”
见表妹眼眸里藏着得逞的狡黠,沈钧安笑着摇头:今日明明是她为了还人情,现在倒成自己又欠她一桩。
不过他自己乐意,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许念又问道:“对了,表哥说有事要同我说,到底是什么事?”
沈钧安敛起笑容道:“你还记得上次同你说过的,因为青玄大师的预言,被砸死在攻山的那个商队吗?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追查那群人的身份,其中有一人是跟随你父亲的老部下,负责渝州以北的丝绸运输,名字叫做吴文华。”
许念点了点头,这人她回来后也问过姐姐,崔怀嫣说她记得这个人,父亲接手织坊后,吴文华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父亲对他十分信任,一直放手让他去运送丝绸。
可吴文华在攻山出事之前,他们好像为了什么事争吵过,崔承平本想将他调离织坊,可后面还是念在旧情,没有最终下决定。
没想到很快,吴文华就在那场灾祸中死去,那场事故也让崔家损失了不少货物,不过崔承平后来并未追究。又过了几个月,崔承平自己也在外出谈生意时暴毙。
这两件事间若说没有关联,时间实在是过于巧合。若说有关联,又找不出切实的证据。
这时沈钧安道:“吴文华有一妻两妾,家中嫡子庶子生了好几个,我此前去过他家问话,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他妻儿穿得朴素,可房内的器具每样都是好东西。于是我留了心,派人在他家盯梢,果然查到隔壁县有整条街的铺子都被他买了,每月光靠收租就抵得上许多人整年的收入。”
许念皱眉道:“他作为崔家织坊的元老,赚得必定不会少,可也不会有钱到如此地步。而且他妻儿为何要刻意隐瞒这点?”
沈钧安点头道:“于是我又审问了吴文华的妻子,她先是不认,然后吓得大哭,说她不知道吴文华在做什么,只知道他这几年赚了很多银子。于是我让她把家中的账本交给我,可她说吴文华有一本私账,她并不知道在哪里。”
到底是什么生意要做的这般隐秘,还需要藏一本私账?
许念想了想道:“若吴文华是从崔氏织坊的账目里中饱私囊,爹爹发现这件事才同他争吵,那吴文华必定还有个同伙,这人怕自己败露就杀了他灭口,又伙同青玄大师,将这件事伪装成一出事故。可他为什么要害死爹爹?”
沈钧安道:“这件事只有让你姐姐去查,看这些年吴文华经手的账目有没有问题?”
许念点头,这时台上的《四郎探母》正演到精彩处,便凝神看了会儿才道:“和春班不愧是徽班之首,可惜姐姐不喜欢听戏,说还不如去织坊清静。下次我一定要将她带来,她才刚二十岁,成日待在织坊可太亏了,应该出来好好听戏、玩耍才是。”
沈钧安望着她道:“你现在,对她们好像和之前不同了。”
见许念怔了怔,他又笑着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许念很快意识到,他说得这个不同,是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事。
那时她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戒备,对每个人都用尽法子哄骗,因为她必须守好自己的秘密,没有人值得心软。
前世自己为了扶萧应乾登基,拼命为他杀去一切阻碍,人对她来说只分为两种:能并肩作战的盟友,决不能留情的敌人。
可重生后的这段日子,也许就像宋云徽所说的,自己的确变心软了。她真把崔家人当做了亲人,忍不住向她们袒露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情。
可许念也再明白不过,现在得到所有的善意,无论是崔家母女,沈钧安或是沈姨母,他们对自己好,只因为把自己当做了崔辞青。
如果他们发现自己真正的身份,必定会避她如蛇蝎,说不定还会痛恨自己。
许念深吸口气,压下胸口涌上的难过滋味,这时沈钧安突然拿出一样东西放在她面前道:“刚才在路上看到小贩在卖,我觉得很适合你,就买来送给你。”
许念一看,那竟然是一只毛毡做的小猫摆件,黄白相间的毛绒脑袋,举着两只粉色肉垫,模样十分可爱。
许念看得眼睛一亮,随后又觉得好笑。
前世的自己是人人眼中媚上弄权的奸臣,不知多少人给她送过礼,从翡翠玉石到古玩字画,一样样试探她的喜好,从未有人说过这样可爱的小玩意适合她。
看来沈钧安是真把自己当做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表妹哄了。
这念头让她对这只毛毡小猫无来由地厌恶,正想说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又听见沈钧安道:“上次你去县衙时,我见你在院子里看一只橘猫看了很久,我觉得你应该很喜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