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家陪了会儿母亲和姐姐,许念便赶着去了宋云徽的庄子。
自从皇帝来了渝州,他们怕被萧应乾怀疑,一直避免公开联系。现在皇帝走了,三人总算可以正大光明地见上一面。
许念被小厮领着走到门口,撞见贰九正愁眉苦脸地从里面走出来。
一见她如同见了救星,眼睛都亮了一瞬,道:“娘子快进去劝劝吧,公子和世子在闹脾气呢。”
许念一琢磨,宋云徽闹得脾气大约同自己有关,于是好心地对贰九道:“你待会儿离远点,不用进去伺候了。”
贰九看的眼神她如同观音圣母,把门一拉开,恭敬地请她进去。
果然一进门,宋云徽就坐在窗边,脸色很沉,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把头偏了回来。
在许念的记忆里,宋云徽一直是可靠、温和的哥哥。
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动怒。
于是她笑着走过去,好声好气地问道:“宁暇哥哥怎么了?为何气成这样?”
宋云徽舍不得对她说重话,只是把头撇开不理会她。
江临在旁边拖长了音,道:“是啊,我都给你赔过不是了,小爷我可从没这么低三下四哄人过!现在小念都来了,怎么还不消气呢。”
宋云徽冷眼瞪他,终是开口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你们都不同我商量!”
还是在今早,自己赶到崔承恩的宅子时,江临偷偷拉着他到一旁,小声和他说了他们定下的这个计划。
到了那个地步,自己不配合也得配合,只能在皇帝面前把那出戏演完。
许念去桌上拿了个杯子,倒了杯酒递过去,带着歉意道:
“昨日平嘉郡主来给我报信,说皇帝想借着送行见我一面,有可能会直接把我带回京城。那时时间太紧迫,你们身边也不知有多少眼线,我只来得及去同江临商议。”
宋云徽望着她葱白的手指,捏着的瓷杯,酒液里倒映出她盈盈的眼,明明离自己很近,但一晃就散了。
他心里一阵抽痛,终是没法把她晾在那儿,于是接过了酒杯放在一边。
许念在他身边坐下,认真看着他道:“萧应乾当初愿意立崔氏女为妃,纯粹是为了对抗沈太后,他想要联合更多世族去对抗沈氏外戚的势力,并不是非崔氏不可。那他为何愿意接另一个崔氏女进宫,是为了私心?还是他知道了什么事?”
宋云徽想到皇帝开始提到崔承恩要把侄女送给自己,语气是不屑又鄙夷的,他也不明白,为何过了短短几日,皇帝突然就对崔辞青有了兴趣。
而许念还在慢条斯理地对他解释:“那时我想了很久,如果萧应乾真的知道我是谁,哪怕有一点怀疑,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他一定会先把我带回京城再说。所以他对我有好奇,但是没有那么大兴趣,这一点好奇,可能变成随时熄灭的火星,也可能变成燎原大火,彻底将我这一世的自由和希望给烧断。”
她见宋云徽也露出后怕的表情,抬起唇角道:“于是我最后想出了法子,若是那火星自己断了也就算了,若是断不了,在它烧着之前,我可以主动踩灭它。”
江临歪撑着脑袋,接着道:“没错,所以那晚小念来找我,她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愿意帮到哪个程度?”
然后他仰头喝下口酒,笑着道:“这件事对其他人可能很难抉择,偏偏对我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我常年驻守在边境,每次和北戎人打仗,都可能有去无回,说不定连尸骨都要葬在草原里。”
他目光黯淡下来,道:“在我被送到京城当质子之前,父王曾经被困在洛月关整整三日,所有人都说他可能战死,再也回不来了。那时我才几岁,娘亲抱着我一直哭,那几日她几乎不吃不喝,有天晚上醒来,我看到身边的娘亲,突然觉得她只留了一个空壳在这儿,魂魄已经随父王离去。”
“后来我自己上了战场,每次到生死时刻,耳边都会响起那时听到的哭声,很凄惨、很绝望。我不想让一个女人为我哭,也不想让她为我耗费后半生,所以我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我想要的是一支强大的卓北军,能打的北戎蛮子再不敢进犯,能守的住大越河山,我这辈子就算是值了。”
他拎着酒杯走到两人身边,随意往桌案上一靠:“所以小念一同我商量,我马上就同意了。正好我想带她回卓北,没名没分,也不能把渝州崔氏的贵女拐走。现在好了,我用世子妃的身份带她走,我们还能和以前那样并肩作战,当初她交代给我的计划,我们可以一同完成。”
他说得豪情万千,朝宋云徽举起酒杯道:“宁暇,这件事没有提前同你商量,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们知道,只要开口,你必定会帮我们,这是咱们之间的默契,也是情义。”
见宋云徽还是没个好脸色,他伸手捶了下他的肩道:“今晚就用这杯酒向你赔罪,我先干为敬!”
宋云徽却不举杯,只是把他的手一扒,道:“婚姻大事哪能如此儿戏?你们现在想的轻松,等到阿汝真的嫁去卓北,你们要同床共枕吗?若是卓北王想要她生孩子,你又准备怎么办?”
江临听到同床共枕就抖了抖,那画面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不过他确实没仔细想过这个,在他看来,这事简直无比简单。
只需要走个三书六礼的流程,就能带着许念回卓北,然后两人像以前那样相处就行。没想到夫妻之间还有这么多事呢!
许念这时开口道:“前世我男装入军营,也不是没和江临同吃同住过,到时总有化解之法。卓北王夫妇不是会苛待儿媳妇的人,只需表面应付下他们,应该不算难事。至于生孩子的事,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住了,我们还能和离呢。”
“和离!”两人同时出声,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考虑到了。
许念点头道:“我去卓北待上一年,等到皇帝彻底把我忘了,不再起疑心,随便找个理由都能和离。而且……”
她转向江临道:“这件事总归是我亏欠了你,若你遇上了心仪的女子,我会帮你同她解释清楚,马上与你和离。”
江临听着好笑:“我都说了不想娶妻生子,你亏欠什么了?”
宋云徽皱眉拍掉他搭在许念肩上的手,道:“你还想困她一辈子不成。”
江临朝他瞪眼道:“朋友不能做一辈子吗?我和你也是一辈子啊!”
宋云徽看出他已经有些醉了,实在懒得和他多说一句。
这时许念又朝他举杯,眼中似有泪光闪动:“宁暇哥哥真的不喝吗?这可是我和江临的喜酒。”
宋云徽喉咙哽了哽,望着她眼眸里闪动的光亮,终是端起酒杯,与两人虚虚碰了下杯,仰头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