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安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孟勤兰重重叹了口气,原本看着儿子这两日心情不佳,想带他出来喝茶散心,没想到碰到一群八卦佬,真是晦气。
两人回了沈家的小宅子,刚进门,小厮就过来道:“先生过来了,就坐在耳房里,正等着大人呢。”
孟勤兰听着陈伯玉的名字就不痛快,大声道:“这老头又来蹭饭呢,都说吃人嘴软,我看他可一点儿也不客气。”
陈伯玉正从房里走出来,笑着道:“谁说我不客气了,我不是次次都赞不绝口,不是我吹牛,我陈伯玉对皇帝都没这么客气过呢!”
孟勤兰还记着他拆散儿子和崔辞青的事,现在人家成了世子妃,彻底和他们家没关系了,想想就心痛啊!
于是她狠狠剜了陈伯玉一眼,不过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这老头对自己儿子好,仍是亲自下厨去做饭了。
陈伯玉嘿嘿一笑,转头再看沈钧安,只见他仍是面无表情,似是对刚才的事无知无觉,跟一缕游魂似地往屋里飘。
陈伯玉摇了摇头: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情爱上开窍的晚,竟被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于是他板着脸走进房,对沈钧安道:“行简啊,咱们温一壶酒,你陪师父喝几杯。”
沈钧安仍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吩咐外面的小厮送一壶酒和炭炉过来。
炭炉燃起小火,煮着铜壶咕噜噜作响,很快酒香就飘了满屋。
陈伯玉满意地眯眼道:“泥炉煮酒,真是人生乐事啊!”
沈钧安一直垂着眸子,听着酒壶沸腾的声音,便如同被惊醒般,直接伸手去提。
陈伯玉连忙喊了声,可还没来得及阻止,沈钧安已经碰到了滚烫的壶把,指腹被烫的瞬间剧痛,才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陈伯玉见他手指都烫红了,气得直摇头,站起来用布巾浸了水扔过去,狠狠道:“失魂落魄的,就为了个女人,丢不丢人!对得起你师父吗!”
沈钧安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师父教训的很对。”
陈伯玉舒坦了些,心想:孺子可教啊。
可沈钧安很快接着道:“但是徒儿做不到。”
陈伯玉一愣:“你说什么做不到?”
沈钧安把头垂下,直直看着泥炉上蹿动的火苗,道:“做不到不想她,做不到当什么都没发生,做不到只当自己是她表哥,心无杂念地看她嫁去卓北。”
他把那根烫得通红的手指举起,道:“也做不到不痛。”
陈伯玉露出震撼表情,他这辈子也没听过这么肉麻的话,更没想到会从他芝兰玉树的徒弟口中说出来。
于是他把酒杯重重放下,板着脸道:“你应该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你表妹。”
沈钧安直勾勾看着他,苦笑着想:若真是的,倒还好了。
陈伯玉表情很严肃,继续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能让江临如此信任,会知道墨家兵器该怎么用的,这天下只有一人。”
见沈钧安不答,他又继续道:“那你知不知道,许念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等沈钧安反应,直接说出了结论:“心狠手辣、冷心冷情的佞臣!她当年在朝中落得人人喊打、无人相助的地步,是因为她那几年仗着京卫营的兵权,为了皇帝排除异己,从来不择手段。不知多少世族子弟都吃过她的亏,连人人尊敬的户部尚书齐正阳齐阁老,就因为公开反对她入都察院,都被她打得差点去了半条命。”
“除了天子萧应乾,她根本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绝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你难道忘了,若不是因为她,你怎么可能在渝州蛰伏整整三年,好不容易才能再被皇帝重用。”
他看着徒弟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对这样的人动情,这不是把一颗真心往泥地里扔,非要被她害死才迷途知返吗!现在她和江临去卓北,已经是对你最好的结果,为何你还要执迷不悟,苦苦相求呢。”
可沈钧安却突然道:“不是,她不是这样的人。”
陈伯玉快被他气死了,指着他道:“那你说她是怎么样的人?”
沈钧安道:“北戎人围困住叶城,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扔下一城的百姓。姨母和大表妹明明不是她的亲人,可她能为她们保住崔家织坊,为了她们查清崔家的命案,在山贼窝里,她冒着风险留下,也要把姐姐先送出去。她不是冷心冷情的佞臣,她有血有肉,她会给我做防身的暗器,会为卫所被贪粮草的兵士鸣不平,会以身入局擒恶贼,还会对一只小猫笑得很灿烂,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往后……我也不会再遇上这样的人。”
陈伯玉见他说得一脸坚决,拍着大腿哀叹:“完了完了,这次可真完了!我这徒弟被下了蛊、迷了魂,没救了啊!”
沈钧安苦涩地扯了扯唇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开始我也这么劝过自己,她心里从来没有过我,我也从来不是她可信任、可依赖的人。所以我尝试过远离她,但是只要和她待在一处,我就没法让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皇帝曾经试探过我,说如果我真的对表妹有意,可以帮我们撮合。可我那时装作对她毫无私情,因为怕暴露她的身份,也怕她会怨恨我。可我现在很后悔,就该不管不顾让皇帝为我们赐婚,先把她绑在我身边再说,可能……我确实是没救了吧。”
陈伯玉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那个行事坦荡、心性纯良的徒儿嘛!
他琢磨了一会儿沈钧安的意思,瞪大了眼道:“你不会要去抢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