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凌微掀开车帘,街上人流不多,确是在朝着林府的方向行进。
车夫背对着自己,看不到正脸,墨色的丝绵长袄外面披着截斗篷。
穿得不算利落,有种把家里暖和的能御寒的衣物都挂在身上的感觉。
阮凌微默默注视了一会儿。
这个寡言的老伙计轻车熟路般,直奔林府而去。
也对,林府原是临安城的大门第,常年在街上跑的,鲜有不知道的。
担心风漏进马车里,吹到一诺,阮凌微没多久就放下帘子,回到车内。
“车夫有异。”
林一诺摊开手掌,静静感受着小微在自己掌心书写。
“危否?”
他亦捧住阮凌微的手,在白嫩的掌心中拿手指写着字。
阮凌微摇摇头,在林一诺掌心又写下两个字,“衣、贵。”
她刚刚发现,车夫斗篷里衬着顺滑光泽的皮毛,不像是一般车把式舍得用的。
与其说这人是何钦派来的坏人,不如说此人是个秉性异于常人的怪人。
林一诺点点头表示知晓。
他不觉得车夫对他们二人有什么威胁,兴许只是个常和高门大户做生意的人,要不然不会有名贵斗篷,和如此稳健的驾技。
“嗯?”
阮凌微忍不住发出疑问,小林将军后来在她的掌心乱划一通,她根本没看明白是什么字。
这是字吗?
阮凌微蹙着眉,将手又往林一诺面前送了送,用眼神告诉他再写一遍。
林一诺歪着脑袋,两只手捧着小微的手,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忽然,他趁小微不注意,飞速低头,在那莹白又红润的掌心落下一吻。
抬头与小微对视时,那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阮凌微掌心痒痒的,倏地撤回了手。
呆头呆脑的小林将军也学会逗人了,该死,轿子里怎么热起来了呢。
得逞了且没有挨揍的林一诺嘴角上扬,眯着眼睛假装睡觉。
一路无话。
阮凌微有些不太适应突然“进攻”的小林将军,她原先总把林一诺当成“小瘫子”来养,摸清了脾性后,总觉得看似凶巴巴的林一诺其实对自己没什么威胁。
但现在不一样了。
林一诺很快就要站起来了,这不得来找自己算账啊!
哪怕是在感情方面,阮凌微总觉得自己招惹别人可以,如果是别人来招惹自己,她便生出了想要出逃的心思。
林一诺正在闭目养神中。
他听着车辙的声音和周围铺子的叫卖声,就知道车夫仍行驶在正确的道路上。
唯一有趣的是阿信。
他一到马车快要转弯的时候,就会追得只剩下八九步,但马车一拐弯,又会将阿信落出老远,足够他追一阵子的。
这个车夫,明显是故意的。
要到家了,可以不顾及别人目光和小微黏着了。
刚有些欣喜的林一诺突然想到,离家近了,可离家里写好的那封和离书也近了啊!
虽然小微说什么时候和离,她说了算。
但这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的微微,是真的打算,同自己和离的。
他不敢细想。
心尖传来一阵钝痛。
也可能是胃疼。
林一诺分辨不出,弓着身子默默忍耐。
“怎么了?一诺?”
刚从羞赧中缓过神儿来的阮凌微,察觉出身边人的异常,立马一边询问,一边抬手覆到林一诺腕上。
“胃痉挛了?好端端的怎么会胃痉挛呢?”
阮凌微喃喃自语。
拇指按住小林将军手腕内侧的内关穴,阮凌微点着圈儿按揉着。
“能不能受得住?受不住的话,就在我肩上靠靠。”
手腕处的酸胀十分明晰,林一诺定定地看着小微,点了点头。
阮凌微手上的动作没停,心里却毛毛的。
林一诺看自己的眼神,太深了,带着无尽的眷恋,视线紧紧锁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不愿移开分毫。
明明两个人一直在一块儿,这只是次寻常的回府啊。
“吁——”
车夫猛然勒紧缰绳的时候,林一诺刚试探着靠在小微的肩上。
“唉你……”
阮凌微略为不满地想抱怨一句,翻开轿帘,那车夫却径自跳下车去了。
好在林府的门卫很快围了上来,“小林将军回来了!小林将军和大少奶奶回来了!”
指挥完门卫小厮们把林一诺连人带轮椅妥妥当当地抬下来,阮凌微才想起来还没有给车夫银子,小林将军说好了要给人家双份的。
再抬头看时,那车夫已然将麻绳搁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地朝林府大门走去。
“喂!师傅!银子您还没拿呢!”
阮凌微追上两步喊道。
“不必了!”
那车夫中气十足,迈着四方步,头也不回地霸气朝身后挥了挥手,竟直直朝林府门里走去!
林一诺猛然抬头,车夫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守在大门两侧的侍卫本来伸手想将车夫拦下,却又在目光触及车夫面容的一瞬间,齐齐跪倒在地。
“车……”
阮凌微反应过来,转身扯了扯小林将军的袖子,“车夫,一诺,车夫好像是你爹!”
林国栋猝然回头,冷不丁来了一句:“也是你爹!”
阮凌微脚下一滞,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当场抓包。
车夫还真是林国栋。
难怪驾驭马车像战车一样娴熟。
难怪一直闷声不吭用斗篷遮着脸。
更难怪被阿信呛了两句,硬是遛了阿信一路!
“父亲,多谢您……”
阮凌微正要客套几句感谢的话,被林国栋一挥手打断了:“一家人谢什么谢。”
他又瞪着林一诺道:“诺儿,这么大的事,你缘何不和我说一声?想害你、害林家的人还少吗?!”
林一诺只默默听着,罕见地没有立时回嘴。
林国栋对自己的关切,超乎他的预料。
提前付掉诊金、秘密在医馆周围安排乔装的侍卫……
在侍卫被何钦的人干掉之后,更是亲自乔装来接应他们。
“父亲,这次是我不对,原也是怕您老担心,多谢您了。”
林一诺语气真挚。
林国栋咳了两声清清嗓子。
逆子怎么突然变乖了呢?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训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