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随宁芙一块来宣王府的,是宁夫人。
却说宁夫人对宣王府的邀请,其实是不解的,她们二房与宣王府不和,也算是众人知晓之事,便是上一回阿凝的生日,国公府也是特地让卫氏来。
宁夫人又看向女儿,却见她是一脸平静,与她的不解不同,倒像是知晓今日宣王府的打算。
“宁夫人,宁四姑娘。”最先开口的,却是宣王妃。
宁夫人倒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宣王妃还是那个矜骄的宣王妃,穿着、饰品,无一不彰显其气度,只是今日却比往日要客气不少。
往日两人即便碰上,便也只是点到为止寒暄一句,各自都有默契的不会走近半分。
只是原本无甚往来的双方,若是一方忽然主动,那必然是有所求的。
“王妃今日的头饰,倒是别致。”宁夫人不动声色地含笑道。
“父王回京,新给母妃买的。”宗凝在一旁笑盈盈的插话道。
宣王妃摸了摸头饰上的玉珠坠子,看向宁芙道:“四姑娘今日倒是素净,怎不戴寻常那些头饰了?”
宁芙笑着正要说话,宁夫人却道:“最近天气热,一直是这般素净的打扮,平日里也只爱去茶庄待着,回来看看书,倒是也磨心性。”
“四姑娘便是素净,却也是极出挑的。”宣王妃如今再看宁芙,肤若凝脂,却是连半分妆也未化,她竟也觉得她这般讨人喜欢。
宣王妃沉吟片刻,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正要给宁芙带上,却被宁芙给阻拦了,“王妃娘娘,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这支簪子的品质,却并非一般的翡翠,是那难得的稀罕物了,宁芙自然是不好收的。
“四姑娘只须知晓我的心意即可,礼物轻重贵贱,都是次要的。”宣王妃拉着她的手,真诚道,“往日我对四姑娘冷淡,还望四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当时我却也只是因为立场不同而与你不亲近,对四姑娘并无坏心。”
“王妃娘娘且放心,我知晓您骨子里是个好人。”宁芙也认真道。
她当过宣王妃的儿媳,是最清楚她为人如何的,上一世对自己也还算照拂,虽在立场上还是更偏向儿子,可对自己也是关心体贴,细心教导。
便是家中侍女哪个动了歪心思,宁芙尚未出面,宣王妃也已给她收拾妥当了。
只是宣王妃这个婆母虽好,却也不代表王府后宅,那般风平浪静,本质上也都还是吃人的宅子。
宣王妃见宁芙这般说话,心总算落下去了几分,眼下这开始接纳她了,便觉得宁芙怎么看怎么好,性子不急不躁,也为听说过,与谁起冲突。
宁夫人则见宣王妃如此,心中自然明白了几分,只是对宣王府如今态度的转变,依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若是宣王妃想联姻,却还是得说清楚来,宁夫人眼下已看中了陆行之,虽宣王府门第高,世子前程也不可限量,可她更看重陆行之的品行。
宗肆这般的男子,难伺候,宁夫人看不得女儿吃苦。
宁夫人与宣王妃,各怀心思地闲聊着。王妃未动声色,宁夫人自然也不好多提什么。
宁芙则也同宗凝坐在一旁闲聊。
女君间已经足够熟识了,聊的却是比两位大人还要来得直接。
“我三哥同我父王,已经提起过你们的亲事了,父王很赞成,母妃知晓后,也未反对。今日等你来,可要把我母妃紧张死了,我从未见过我母妃如此呢,真要感谢宁姐姐带我开了眼。”
宗凝同她打着小报告道。
宁芙却是不语。
“等日后你嫁进了王府,你便可以日日同我一起玩了。王府不像宁国公府上有其他女君,可无趣了。”宗凝吐了吐舌头,抱怨道,是以她小时候,只能同二哥一起斗蛐蛐、舞剑耍棍。
她却是未注意,宁芙此刻神色分明是严肃的,半分笑意也没有。
宁芙漫不经心地想着,也不知拒绝了宣王府的亲事,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宗肆和宣王,回府的时候要晚些。
宗肆进入正殿的第一刻,便朝宁芙飞快地看过来了一眼,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视线。
“母妃。”宗肆走到宣王妃跟前道。
宣王则在看到宁芙后,眼中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能让儿子主动提及亲事,那就可不仅仅是感恩那边简单了,恐怕是早早有了心思,如今宁四姑娘帮了宣王府,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契机罢了。
“宣王万福。”宁芙起身行礼道。
“宫中有些事,我与三郎耽误了片刻,四姑娘和宁夫人久等了。”宣王对待宁芙说话时的态度,倒是像极了上一世。
她对自己这位前公爹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在外虽威严冷峻,可对自己,却是很照顾,尤其是宗肆常年身居北地,宣王觉得王府亏欠自己,若是有好东西,向来也最先想到她。
王府三位已婚的公子当中,只有她与宗肆,是常年分居两地的,是以宣王偏向自己,妯娌亦是无话可说的。
虽在宁国公府的事情上,宣王选择了明哲保身,可一码归一码,对自己是没话说的。
宁芙笑道:“同王妃娘娘与凝妹妹聊着天,倒是不觉得等了许久呢。”
“这一回北地之事,却是感激四姑娘冒险通融宁大人,粮草之事,才这番容易解决。”宣王道。
宗肆能同宣王说的,也只有这些了,自己重生一事,自然是需要替自己隐瞒的。
宁夫人虽然有些意外,不过在这事上,却也未多嘴。
双方交谈了片刻,虽客套,不过也不乏真心,宁芙倒是有一种,回到了上一世宣王府的错觉,公爹出征回来,拉着自己嘘寒问暖。
直到她偏头,看见了正看着她的宗肆。
他就站在一旁,听着宣王同她交谈,并未插上半句话,只是眼神却不似平日里那般锐利,就这般似乎在倾听一般地看着她,这分明是极有耐心的举动,倒不像他这个日日忙于公务之人,该有的举动。
宁芙却是垂下眼眸。
这在宗肆看来,却是有几分含羞地模样。
原先她接二连三,拒绝见自己的气,便消了下去。那时正好北地传来好消息,他却也是最想同她分享之时,却是连她的影子也未见到。
宗肆自然有的是法子逼她出来,可如今,他想同她好好过日子,那些法子也就不合适了,是以也只能忍受见不到她的既幽怨又带着点憋屈的情绪。
试问他何时如此过?
宗肆看了一眼宗凝,后者便很上道地说:“宁姐姐陪我去园子中逛一逛吧。”总听长辈说话,也是很无趣的,更何况三哥眼下有话同她说。
宁芙也有话同宗肆说,是以也并未拒绝宗凝的相邀,而是点了点头。
宗凝挽着宁芙的手,两人慢悠悠地走到了花园当中,道:“今日章妹妹本想来找我玩,被我拒绝后,还打听是发生了何事呢。”
宁芙便想到了章林生,上一辈子,他为了救宣王,是受了重伤的,也不知这一世究竟如何了,便开口问道:“章大人如今如何了?”
“为救我父王,受了伤,如今正在养伤势呢,昨日见章妹妹,见她眼睛都是红的,不过好在无性命之忧。”宗凝说起这事时,不再悠然自得,而是严肃了几分。
宁芙先是顿了顿,随后很快便释怀了,并非所有的事,都能避免,她也只是带了一些前世的记忆,其他的与旁人并无区别。
“宁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喜服?”宗凝却是瞧瞧跟她透露,“我母妃怕你对她有怨言,便想着一切,都由王府来操办。我三哥同她说起这事时,母妃当时脸色就变了。”
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三哥,嗯,最近倒是挺开心的,连府上的下人,都看出了三哥近日来,心情是极好的,连我身边的嬷嬷,都同我打听,三哥的亲事是不是要定了。”
宗凝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男子思慕人时,身上总是泛着些不同的,约莫这便是寻常人口中的春色。
宁芙则看到了迎面走来的宗肆。
宗凝也听到了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之后便朝宁芙挤眉弄眼,道:“宁姐姐,你先坐着等我片刻,我口渴了,回去喝口茶再来。”
“好。”宁芙道。
宗肆缓缓走到她身边站定,今日她全身唯一戴了的首饰,是一对珍珠耳坠,衬得她白皙,加之她又纤瘦了些,是以看上去,又多了几分轻盈的仙气来。
“前一阵子可是我惹你生气了?”宗肆看着她问。
宁芙摇了摇头,道:“当时忙于正事,世子并无冒犯我的言行,且我也并非那般小心眼之人。”
宗肆不动声色问:“那为何不肯见我?便是有忙碌之事,也该给我写封信,好让我心里有底,也不至于……”
便是连他自己,也觉得“时时记挂”这四个字,过于矫情了些,未能说出口。
然则确实是记挂的。
在北地之事明确前,宁芙时时来信,事无巨细地过问。
宗肆自见她如此操心宣王府之事,操心宣王,就如同在操心家中公爹一般,这却是让他真有一种与她已然是夫妻的错觉。
他虽未有上一世的记忆,可却像是回到了上一世,有一位妻子,在背后一直支撑着自己。
直到北地渐渐安稳,她却忽然消失了一般。
宗肆已习惯了她三天两头的询问,当时便生出了几分心急来。
宁芙却道:“谁将消息出卖给胡人这事,可已有眉目了?”
宗肆不禁苦笑了一下,眼下他同她聊私事,她却是与他谈起公事来了,沉声道:“你外祖母牵连其中,怕是多少会受影响,眼下这个时机,圣上不会再留康阳长公主,不过王府会尽量保全其性命。”
虽说自己在救宣王这事上有功,却不代表公主府没在算计宣王,无非只是这事没成而已。
如此,便也足够了。
外祖母这回虽是不得已而为之,却也并非什么错也无,能保住公主府上下的性命,不像上一世那般,无一人有好下场,宁芙便已心满意足了。
不过这事即便宗肆不插手,孟渊那边也不会不顾的,而敬文帝要的只是除去外祖母的权势,只要外祖母再无威胁的余地,敬文帝便也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来。
“我有话同世子说。”宁芙想了想,开口道。
“你我之间,直说无妨。”宗肆道。
“如今宣王已平安归来,想必世子看在我对这事也出力不小的份上,我的请求,世子定会答应。”宁芙看着他。
“只要我有,且不伤及王府,我都给你。”宗肆保证道。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是日后同世子,还是莫要见面的好。”宁芙垂下眼睑,轻轻说道。
面前的男人,却是没说话。
按照的脾性,估计这会儿该是阴沉着张脸了。
其实宁芙若要抬头,便能看到他的情绪并非是怨气,而是带了几分恍惚,似乎又有些难以置信,在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
“不行。”宗肆的第一反应却是拒绝,如今他已准备好同她成亲,如何能接受不与她见面?
宁芙便又道:“如若不是为了与世子断了,我并不无救宣王的打算。我既然已给了恩,要是得不到愿,折损的是宣王府的气运。”
这却是抓着宗肆最在乎的宣王府了。
“我并非迷信之人。”宗肆却是扯了扯嘴角,有些讽刺道,“我知你我之间,或许有些问题,却未必不能弥补,前一世的事,这一世未必还会发生,阿芙,上一世的我,同这一世的我,并不相同。”
“我并非是纠结上一世,而是我并不喜欢世子。”宁芙道,“比起现在的世子,或许上一世的世子,还能让我有几分感情。”
这话却是相当打击人了,可宁芙说的却也不假,上一世的宗肆若是眼下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他那冷冰冰却又还是将她当成妻子的模样,指不定还会有几分情绪起伏。
宁芙刚刚重生之时,面对他有时能生出酸涩之感,却也是因为上一世的宗肆。
那毕竟是与她当过夫妻的男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宗肆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来,“是因为你后来的夫君?”
宁芙一时都快要忘了,自己在宗肆面前,还有另一个夫君的,眼下便也未否认,道:“他对我而言,亦是非常重要之人,在我心中,是记挂着他的。”
“你喜欢他?”宗肆反问道。
宁芙想了想,违心道:“我极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世子,这一世能让我去追求自己喜欢的。就当看在这份恩情的份上。”
宗肆却因她这般干脆的承认,心中生出了些许闷痛之感来,有不甘,也有嫉妒,面上却也只是淡淡道:“是以你对我算何种心态,是连哄带骗?”
宁芙难免生出几分惶恐来,她却是不记得自己何时哄骗过他,分明是不敢得罪他,配合他罢了。
“祝愿世子另觅良人。”宁芙想了想,又提点他道,“上一世,世子在北地,是有一个喜欢的女君的,我却不知是月娘还是章和,世子可自行慢慢留意。”
她这已算是很厚道了。
保不齐等他与那女子你侬我侬时,到时还要来感谢自己的提点。
“你拒绝我便拒绝我,不必拿其他人当挡箭牌。”宗肆神色恢复如常道。
“世子日后就知晓了。”宁芙见他情绪还算淡然,心中也渐渐放松了几分,心中又暗自赞叹他的理性,若是能做到他这般,便也不会再感情中吃亏了。
宁芙感激道:“多谢世子。”
“我并非是答应你的意思。”宗肆淡淡说。
宁芙:“……”
她却是叹了口气,道:“世子何必如此。”
宗肆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是心中这么想,便这般做了,一旦答应她,这辈子便再无与她有成亲的机会,他会因此心痛,不舍。
这是唯一的机会,若是放开她,日后便没有了。
“我们从长计议。”宗肆斟酌了片刻,道,“再接触接触,也未尝不可。”
宁芙道:“我只想日后与世子再无关联。”
“难不成还要去找那个,害你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的克妻夫君?”宗肆轻嘲道。
宁芙却抬头看向他道:“若真要计较此事,或许我的死,同世子更有几分关系,与他其实是无半分关系的。”
宗肆唇角动了动,眼神晦涩不明。
“若真要说有谁克我,克我之人,该是世子,实不相瞒,我也是怕这辈子依旧短命的。”
……
主殿中,宣王妃也同宁夫人说起了正事。
“三郎如今,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宁夫人笑着配合道:“世子自是众人趋之若鹜,王妃不必着急,只要世子愿意,能挑选的余地,无人能比得上。”
宣王妃笑道:“阿芙的亲事,可是也未定下吧?实不相瞒,我是想相看阿芙,只是想想倒也有几分愧疚,若是当初慎重一些,哪还需要蹉跎如此之久,如今我却是也想责怪当初的自己。”
宣王妃早知今日,当初必定会对宁芙和蔼一些。
尤其是今日,她打心底里,对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没有半分怨恨,依旧是和和气气的。这却是让她想起一年多以前,她来王府那次,和和气气地告知她,去疤膏的配方。
这样好心,当时她有意提防,眼下却记起她的好来。
宣王妃对自己喜欢的女君,向来是极好的,日后对宁芙,也会将她当成亲近的女君对待。
“宁夫人,你便是责怪我当时的态度,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做了便是做了,人家要是记恨自己,宣王妃也认为应该。
宁夫人道:“王妃态度那般,我却也能理解,谁不是跟着家族立场走的?只是阿芙的亲事,眼下我却无法拿定主意,我也知世子是顶顶好的如意郎君,只是阿芙却未必有这个福分。”
拒绝人家,自然得说自家孩子。
“宁夫人可是有所顾忌?”宣王妃问道。
“实不相瞒,我心中有认为合适的人选。”宁夫人笑着道。
“可有交换过庚帖?”宣王妃却是进一步问道。
宁夫人也不好在这事上说谎,便摇了摇头,道:“这倒是暂未。”
那便是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有些眼缘罢了,宣王妃笑道:“王府的诚意,也是足的。说来夫人可能不信,若身为婆母,我不会是个难相与的。我就三郎这么一个儿子,对三郎媳妇,自然也会当做自己女儿对待。阿芙这性子,与我会合得来的。”
宁夫人自己就有一个不太称心的婆母,自然是不信这番话的,不过她也不好得罪了王府,便道:“那便看看阿芙自己的意思。”
“今日本该府上人都在的,只是北地那边还需善后,大郎、二郎便留在了那边,我妯娌也赶去照看我大伯哥了,是以今日府上人少。”
宣王妃又道,这是生怕觉得她不够重视。
宁夫人道:“宗大将军也受了伤?”
“军中之人,受伤是家常便饭。正好也许久未见,夫妻俩正好聚聚。”宣王妃道。
宁夫人心中便又有了一番计较,这异地的滋味,可不好受,世子却也是个时常在北地的,如此一对比,便又觉得宗肆差了些。
空有世子妃的头衔,是顶不上太大用处的,日后若是夫妻情变,夫家势力又太强,那却是不知该受多少委屈,母族便是心急,也未必使得上劲。
正想着,宁夫人就见宁芙同宗肆一块走了回来。
两人神色倒也都算得上平静。
不过这却是宁夫人眼中的两人,宣王妃眼中的宗肆,却是不平静的。
“多谢世子成全了。”宁芙感激道。
宗肆却是只淡淡道:“回府休息去吧,看你这模样,分明是未休息好。”
仔细听去,是带了几分自嘲的。
为何未休息好?是因为在沉思,如何同自己说起断了这事。
宁芙同宁夫人,很快便告辞了。
“这是打算下次再提?”宣王妃却是有些纳闷。
“不必再提。”宗肆淡淡道,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
这事过去还未几日,宁芙就得知了陆行之回京的消息。
而陆行之一回府,便发现那张画的小像,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