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客堂墙皮剥落处露出一角褪色壁画,圣母玛利亚的蓝袍残片被藤蔓状霉丝缠绕着。
“你们柏家寨信奉的是天主教?”齐飞问着柏三水。
柏三水裂开嘴,露出一排常年抽烟又黄又黑的牙:“我们谁都信,谁都不信。”
“哦?这话怎么讲?”钟葵听了,饶有兴趣地问。
“我们柏家当年是海盗上岸的流民,都是没有根的人。我们祖先刀尖上舔命,赌的就是运气。大海茫茫,什么神管用了,我们就信什么。这圣母玛利亚是我们从葡萄牙人那里学来的,但你要说是我们信天主教,可不见得。”
常主任在一旁帮着解释:“当年柏丛山被剿灭的时候,柏家寨信奉的海母教被取缔了。就和老柏说的一样,柏家有自己杂糅的宗教,西洋和明清以来的民间风俗混杂,这也是他们几百年控制成员的手段。”
柏三水嘿嘿一笑:“这雾隐十八关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这些石头里不知道浸了多少血。他们说西游记里的狮驼岭的原型就是咱们这个寨子。我小的时候,老人常说洋神仙的骨头更硬,镇得住山里的阴气。这大约就是有这些西洋神的原因。”
钟葵蹲下来,用小铜刀削开墙角的青苔,一些符文若隐若现。
“看来,镇魂符文你们用得也很顺手么。”她说道。
“JN区外的老教堂,和你们有关系吗?”齐飞问着柏三水。
听到这,柏三水倒是摇了摇头:“咱们这海母教是海盗起家的,不建庙不设堂。你说那老教堂我知道,听说是正儿八经的洋人在清朝时候建的,和我们没关系。”
齐飞听了不免沉思,教堂是个正经的教堂,寺庙也是正经的寺庙:“徐春霞的灵位是柏丛山供奉在大报恩寺的地藏殿的?”
“这事儿不假,本来和他那个早夭的儿子一起放在那的,听说我们被抓了之后,受了柏丛山迫害的村民反对他儿子被供奉,就拿下来了,阴差阳错的,反而徐春霞这个鬼妻留着受人香火。”柏三水说到这里颇有些感慨。
“你们是海盗起家的,那个东汲镇,柏丛山去过吗?”齐飞锲而不舍地问。
“东汲镇?”柏三水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哦,那个新造出来的地方,那地方住的都是外地人,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他所说的外地人,是指东汲镇填海造陆的时候都是南下的工程师和工人。东汲镇建成之后就留在了当地,被柏三水这种老楠城人称为外地人。
齐飞也知道,东汲镇和这柏家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为什么同时留下了凶手的痕迹,着实让人费解。
夜晚的柏家寨还是灯火通明,游人看完了傩戏,沿着雾隐十八关的石阶结伴下山了。
那些阴暗血腥的往事,似乎终将随着柏三水这样的老人一起没入尘埃。
“你说柏丛山有没有可能就是当年妖镜案的真凶?”齐飞的脚一踏出老宅,就和钟葵说道。
“我和你的看法正相反,别说是柏丛山了,我得深入了解一下他们这个海母教,但我从柏三水的表现看,这个邪教的教众很难成为犯下妖镜案的凶手。”钟葵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为什么?”齐飞一面下山一面问。
“很有意思,这种在恶劣生存环境下诞生的民间信仰,你没发现很实用吗?
他们是什么灵验就信什么。
没有固定教义体系、不要求信徒禁欲苦修、连祭祀仪式都随用随改的,是很少出现狂热信徒的。
妖镜案的真凶显然不是,他类似于历史上有名的血月圣使伊扎克、东南亚“太极阴眼转世”连环杀手、西伯利亚的骸骨正教这些信奉极端、教义严密,把轮回、神谕、赎罪这些概念扭曲成暴力仪式的连环杀手。”
“所以,柏三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当年,柏丛山的确和凶手有联系,但是柏丛山从海母教的教义出发,把凶手和他们供奉的邪神混为一谈,希望他能保佑自己度过难关?”齐飞思索道。
“如果柏丛山是这么想的,会不会有其他人也这么想?”钟葵的眼睛在山路的路灯光中忽闪着晶晶亮,山风带着遥远海边的湿润暖意,吹得他们四周的树林沙沙作响,仿佛在附和钟葵的话。
齐飞的眼中略过一丝惊疑,继而想起了什么:“东汲镇其中两位受害者,王丽娟和林素珍,被害前,关于自己的去向,她们说了谎。”
钟葵绣着缠枝纹的旗袍下摆被山风卷起,露出半截苍白脚踝。她足尖轻点湿滑石阶,傩戏散场后遗落的纸钱随她步伐打旋:
“说谎意味着她们的愿望被污染了,很难讲,她们不是自愿的,至少是被诱骗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完成的愿望,有时候这种愿望会强烈到使得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类心理操控的本质是‘置换契约’——凶手用‘实现愿望’换取受害者‘主动配合仪式谎言’。
不过,凶手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杀戮。
我们只是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他不停地用这种方式杀戮,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在1984年突然销声匿迹。”
齐飞深吸了一口山中夹杂着草木清香的空气,似乎这样可以让他的头脑也清晰一些:“我看了之前那些卷宗,调查的重点放在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上,寻找可能的杀人动机。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凶手的动机就是杀人,那这些排查就是徒劳了。
这些受害人,很可能在被害之前和凶手并没有长久的社会关系。
你的分析如果是对的,这个凶手,在受害人这里,更像是一种超自然的对象,她们因为某种原因,想要通过凶手实现一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嗯,魔鬼的交易,我想对于这种做法,你并不陌生了。”钟葵话里有话。
只不过她的这话,却没有在齐飞的脑海中产生共振——关于奚河的记忆,被钟潇雨深藏在了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