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瞬息万变,前一日还风和日丽,过了一夜却忽然刮起大风。
起了大风,是否会增大火势?
夜朗庭心中惦念,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几乎是日夜兼程向凤鸣山赶路,
好在昨夜并未看到火光,第二日上了官道后,便能看到凤鸣山,
二人抬头远望,入目所见,山峰依旧翠绿并无浓烟,他这才松了口气。
但夜朗庭心中猜想,那妇人的话应当不是空穴来风,定是有迹可循。
如此想着,他命令云松前往附近官府,询问山火情况。
他不便骑马,继续赶马车向凤鸣山方向赶去。
未过许久,他终于到了山脚,停好马车抬头看去,
入目所见只有一个感觉:太奇怪了!
山脚向上的十几丈距离一片漆黑,树木几乎都变成了黑炭,
而再向上看,半山腰之上仍是郁郁葱葱。
既是山火,为何会烧成这样?
不过好在山腰无事,想来山顶也不会有异常,夜朗庭的心放下几分,徒步上山。
走上山路,他意外看到了好几处防火带,看着光秃秃的地面,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些防火带阻止了山火的蔓延!
防火带足有近两丈宽,他蹲下身看着贴地的树桩,心中估计这防火带大概有一段时日了。
继续上山的路上,他又见到一处防火带,看样子也是近段时间才弄好的。
近一整日不眠不休的赶路,饶是他武艺高超,此时也有些疲惫,上山的速度不自觉慢了许多。
不过好在山不算高,未过许久便到了山顶。
直到寺庙完整出现在面前,夜朗庭的心才放了下来。
无论是出于亲情还是所求之事,他都不希望太后出事。
轻敲三下古铜色门环,不多时,里面传出一个温和又熟悉的声音:
“还请前往其他寺庙,此处不接香火也不接待挂单的僧人。”
听到钱姑姑的声音,夜朗庭嘴角不自觉上翘,温和开口。
“钱姑姑是我,我来拜见曾祖母。”
他素来将钱姑姑视作长辈,所以从不以‘本王’自称。
门里的钱姑姑听到声音先是愣住,而后急忙打开大门,看着夜朗庭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责怪:
“殿下怎不提前派人知会一声?这会儿庙里没有吃食了!”
夜朗庭仍然带着微笑,语气一如往常一般温和:
“您给我做一碗面条即可。不知曾祖母在何处,我去拜见。”
主仆二人前后踏入庙中,钱姑姑将大门关好又插了门栓,这才向寮房走去。
世俗中的气候变化似乎没有带到山中,此时庙里仍然花红柳绿,
有些在山下已经凋谢的花卉此时仍然绽放。
皇太后此时正在修剪盆栽,见到夜朗庭,她连忙放下剪刀,前迎几步,
祖孙二人进入寮房,闲聊了几句,这才说到正事上,
太后笑盈盈开口:
“远道而来,不只是来看本宫的吧?若是相中了哪家闺女不好意思说亲,那便告诉曾祖母,老太婆我给你做主。”
钱姑姑在一旁掩嘴偷笑,叶朗庭听出对方揶揄的语气,但面色却没变。
他依旧大方开口,并无一丝扭捏:
“近来叶无双不在皇城,可城中却出现很多有关她的谣言,
孙儿想请您出面,就说她在此处陪您礼佛,如此谣言便不攻自破。”
太后表情意外,将这番话在心中转个弯后才皱眉开口:
“本宫虽然很喜欢这姑娘,可到底她养在乡间并不适合皇家,你对她……”
夜朗廷虽然还没有这个心思,可还是觉得臊得慌。
但是帮助叶无双就是在帮自己的父王,他并不想放弃。
看着太后明显不赞同的脸色,再加上此处清幽,他还是决定将实话说了出来。
“您误会了,不是孙儿对无双有想法,而是她是我的恩人,现在正在帮助我父王。”
“你父王?”
太后面带疑惑,放下佛珠,耐心听着解释。
寮房中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钱姑姑刚奉上一炷香,
檀香袅袅,菩萨的面容在青烟下让人看不真切。
等夜朗庭说完前因后果,太后的面色不自觉严肃了几分。
叶朗庭见太后面色不悦,轻叹口气:
“您的顾虑孙儿知晓,那孙儿便不难为您了,您多保重,过段时间我再来看您。”
他起身拱手,行了晚辈礼后便要离开。
太后素来和蔼,对子孙们都很关爱。
而大皇子的母妃是太后亲侄女儿,所以她素来对大皇子和夜朗庭多了几分偏爱,
太上皇身体尚算硬朗,她却来此地清修,目的便是为大皇子祈福,祈求佛祖能垂怜,保佑孙儿平安归城。
她得知叶无双父女冒着生命危险去北关救她最偏爱的孙子,这如何不让她动容?
再加上钱姑姑前几年被救的事情,这让太后对叶无双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看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夜朗庭,太后轻笑出声,“你这皮猴子,回来吧。”
她看着表情意外的夜朗庭,指尖隔空虚点他额头,笑骂道:
“本宫年轻时也曾被流言所困,幸得太上皇信任,所以能体会到那丫头的不易。今日已晚,明日命人下山去说此事,如何?”
夜朗庭眼睛慢慢睁大,语气惊喜,
“那孙儿多谢您老人家抬爱!既如此,不如您即刻派人入宫?也好保全了姑娘家的名声。”
太后被他这般得寸进尺的话说的一噎,语气沉了下来:“说明日便明日,你若不愿,那此事作罢。”
夜朗庭知道太后这是不高兴了,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玩意儿递了过去,
荷包打开,里面东西哗啦啦掉在桌案上,
是一捧五颜六色的石子儿,
看着桌上的东西,夜朗庭的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欢快,
“知晓您喜欢奇石,孙儿亲自在河边找的,您看看如何?”
他也不清楚为何曾祖母贵为太后,为何喜欢这些东西,可他还是准备了,希望能博老太太一笑。
太后看着石子,表情哭笑不得,却没有戳破,“还有事?”
夜朗庭不再嬉笑,表情严肃起来,说了山火的事情,
“此处山脚下昨日起火,树木都烧光了。
若非您提前准备了几处防火带,恐怕您这小庙也要被波及。您看是否换个去处?”
这话音落,钱姑姑和太后都愣住了。
山下着火的事,她们压根儿就没察觉。不只是他们,连庙中几个暗卫也不曾发现。
“你们不知道?”
这样的结果让夜朗庭也始料未及。
太后面色明显难看,还是钱姑姑开的口,
“这几日山中静谧,我和娘娘睡的都极沉。至于那防火带,是叶家小姐在及笄宴时提醒我的,”
钱姑姑的眼睛一直看向窗外,此处能看到山中郁郁葱葱的松柏,
寺庙立于山巅,若真起了山火,恐怕逃无可逃。
夜朗庭看向太后,斟酌语气开口:
“孙儿护送您换个地方清修如何?找个不在山上的寺庙,到时您想入宫探望曾祖父也方便。”
提到太上皇,太后的神色温和了几分,
她看向夜朗庭,虽然知晓太上皇身体无碍,却还是问出了口:
“他如何了?”
“曾祖父很好。”
太后轻叹口气,
“我即刻派人去宫中,一来说明叶无双在本宫这里,二来,本宫要将那丫头收为义孙女,请封县主。”
太后音落,不止夜朗庭和钱姑姑,就连刚赶到庙里、在门外值守的云松都相当惊讶。
景朝建国以来,虽然有外姓女子册封县主的先例,却罕见的很。
此事若是旁人来提,多半会认为叶无双在痴人说梦,
可偏偏宣文帝敬重生母,若太后开口,那叶无双的县主之位便是定了下来。
云松心中已经不能用震惊来描述了,
他被惊的两眼发直,
难道不止他家主子,现在连皇太后都中邪了不成?
可是他敢泼主子的狗血,但却不敢泼皇太后啊!
叶无双有毒吧!
罢了,罢了,以后他见到这位祖宗小心伺候一些便是了。
震惊的同时,他心中也有些纳闷儿,那么多人中邪了,为什么自己没事儿啊?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人以后要建功立业?
定是如此!
他还在寮房外异想天开,房间中的祖孙氛围则有些微妙。
他看着太后,想到另一件事,
难道凤鸣山起火与此事有关?手中没有证据,他也没有表现出异常。
祖孙二人商议好太后去处后,夜朗庭以最快的速度给麒麟阁去了信,
调离十人暗中护佑太后前往皇城外的潭拓寺,
而太后的一个护卫也带着口谕快马加鞭回到皇城。
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宣文帝宣布此事。
第三日早朝时,等众多官员上奏完毕后,宣文帝公布了一件让所有朝臣始料未及的事:
太后在凤鸣山清修,十日前秘宣叶无双前去陪伴,
在三天前夜里,寺庙竟然意外起火,是叶无双不顾危险冲入火海,将太后和钱姑姑救了出来。
为谢叶无双救命之恩,太后愿收叶无双为义孙女,计入皇家玉碟。
皇帝说完此事,诸多大臣始料未及,表情各异。
太子面露震惊,反应过来后急忙低下头,掩盖眼中浓郁的化不开的杀意。
宣文帝眯眼将台下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并无波澜,
“众爱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低头不做声。
只有安国公双手互握,悄悄揣摩着皇帝的意思。
他虽然对叶家有敌意,但也不会在此等小事上惹皇上和太后不高兴。
但他作为两朝老臣,又是皇帝身边进臣,自然比其他官员更懂得揣摩帝王心思。
若是宣文帝心意已定,直接下圣旨册封就行了,左右就是一个县主,又不是公主,犯不着问臣子的意思,
而皇帝问了,那便是不想完全照做,
而皇帝想做孝子,便需要大臣出面,给一个拒绝太后的理由。
他听出了皇帝的弦外音,但不清楚皇帝的心思,到底是对哪一点不满意。
是册封县主,还是入玉碟。
思来想去,他向前一步,躬身开口:
“微臣斗胆敢问陛下,册封郡主,封地您可有打算?”
宣文帝满意看了安国公一眼,点点头,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他说出皇城外的一处富饶县城,“辉县富足,赐给那丫头便好。”
安国公心头一动,辉县很是的富饶,看来皇帝对于册封县主没意见。
他心中这样想,同时也明白,皇帝不想让叶无双入皇家玉碟。
他脊背微弯,跪了下来,
“微臣斗胆,请求陛下收回为叶无双入玉碟的成命!”
宣文帝的脸上笑意更甚:“爱卿有何高见?”
“此女外姓,若非嫁入宗室,岂有资格入皇家玉碟,若如此有违祖训,还请陛下三思!”
安国公如此,百官再看皇帝满意的神色哪里还不明白圣意,
他们一面心中暗骂安国公老狐狸,一面匆匆跪倒,
“国公所言有理,臣附议!”
看着乌泱泱跪倒一片的大臣们,宣文帝满意点头,
“此事朕会与母后再做思量,安国公与诸位爱卿辛苦,退朝。”
早朝结束,皇帝说是与太后商议,可此事并未耽搁太久,
一个时辰后,册封圣旨还有诸多赏赐如流水般进入镇南侯府。
御书房中,乐善公公端上热茶,又换好了龙涎香,这才安静退下。
宣文帝批完奏折时天色已经擦黑。
点上灯盏,他幽幽开口:
“北关可有消息传回来?”
乐善公公的腰弯的更深了,
“回陛下,今早收到叶侯爷书信,他还有三日便能到北关,一路顺利,请您安心。”
宣文帝满意点头,他饮了口热茶,语气带着赞赏:
“他那女儿是个有本事的,若非是他,老大恐怕回不来。”
他是帝王,自然知晓权势争夺中的险恶。
原本……原本他都要放弃那个他最喜爱的儿子了……
却未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要多谢镇南侯府。
所以,他册封叶无双,也并非全是给太后面子,更多的是他知晓此事内情。
他佩服这姑娘的勇气和计谋,这也是他向镇南侯府示好。
至于记入玉碟后,那便是宗亲,以后就没办法嫁入皇室。
他自然知晓叶无双不堪的过往,但他不是迂腐之人,
他是明君,任人唯贤,
如叶无双这般聪慧有本事的姑娘,他想赐给自己的儿子做正妃。
皇城中坏事传得快,好事传的更快。
此事很快传遍皇城,百姓哗然,
不止是因为皇城中多了一个异性县主,更是因为这个县主,前几日还是皇城中流言蜚语的核心。
而那些流言蜚语竟然一夜之间消失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对叶无双勇于救人的赞美。
当然,也有难听的话传出来,
譬如:
谁知道那火是不是叶无双放的?她自导自演一出好戏,得了实惠。
又或者:
那大小姐回到侯府后,侯府就乱了套了!我看她就是个灾星才让太后置于险境的。看来得着道长收了这个祸害!
如此流言颇多,却没有哪个能传播的广,都被压了下去。
康王府后院,婉宁郡主的闺房里此时一片狼藉。
她将手中最后一只琉璃盏摔碎,气呼呼的靠在椅背上,由着小丫鬟为她揉肩,
银柳惯会揣摩主子脾气,找准机会开口道:
“太后娘娘前往潭拓寺那日,咱们的人可没见到那位县主呢。
而且,有不少百姓都在传,说她是灾星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