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苏秀怎会不知,那是她真的从小看到大的人。
对李毓灵慢慢从不及她腰高长成与她差不多,看着她稚嫩的脸上略显少女风姿,目睹她从牙牙学语到出口成章……
李苏秀怎会不知。
就是因为她知道李毓灵,蔻枝今日才这么轻松地进入。
就是因为她在等,所以才会摒退旁人等着蔻枝说话。
就是因为在乎,所以她口出恶言,说着违心的话,希望蔻枝可以说出更多关于李毓灵的事。
李苏秀的目的达到了,蔻枝的确说出了更多,可这样的结果却让李苏秀开心不起来,口脂有些腻,她张口欲说什么,却只尝到了一股苦涩的咸味。
等她的眼泪从眼尾滑落,余光中早已没了蔻枝的身影。
蔻枝不知何时走的。
李苏秀愣了几瞬呼吸,后知后觉去捡那根金簪,可她坐在圆凳上,整个人身上穿着厚重华丽的嫁衣,她弯腰下去,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只手抓着桌子边缘,指甲泛白,手背上显出青筋。
李苏秀的眼泪砸在地上,她伸出另一只手,却够不到。
总是这样,她想要的,总是差一点得到。
李苏秀起身,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将金簪从地上捡起,从桌子上往下掉落,簪子上有些灰尘,李苏秀用手轻轻摩挲,将那些灰尘擦去。
再瞧这根金簪,窗棂处阳光恰好有一缕从有些破损的窗纸上渗透进来,就照在李苏秀手上的金簪上。
簪子在一缕阳光下显得很漂亮。
花样一点儿都不俗气,是压得住场的款式,拿在手上也沉甸甸的。
李苏秀心里酸涩。
她攥紧手中的金簪。
她误解了李毓灵。
那妇人明显不怀好意,她竟然还听信了。
是她,她自己将原本与她亲密无间的妹妹推远了。
李苏秀跌坐回凳上。
愧疚从看到李守财那封信起在这些日夜里,像蚕吐出的丝线,越来越多,将她的整个心都包裹在内。
李苏秀想起她对李毓灵的恶语相向,她蓦地笑了,眼眶内还积蓄着泪水,夜娘当时该有多无助与茫然。
她全然不知是何缘故,却被人告知是外室所生,面对恶语相向的姐姐,她来讨好,想修复这一段被李苏秀亲自毁掉的关系,可她呢。
李苏秀闭上眼。
她利用李毓灵,利用她对自己的依赖与亲昵给她做了个局。
李苏秀现在才后怕,那晚单铭还好没有成功。
也还好没有人让你途径那里。
不然,李毓灵就算回了太傅府做千金,那也寸步难行。
或者说,这样的李毓灵,根本不会被认回。
李苏秀在太傅府的老太君身边伺候过,她比外人甚至比太傅府中的其他人都要更深刻更清楚地知道这位念佛的老太君为何要念佛,又是如何地心狠手辣。
她瞧着慈眉善目,说话温声细语,但实则,手段有的是。
到那时,老太君一定会派人来查,她这一出计并不高明,只都是熟人,对她不设防罢了。真落到老太君手里,李苏秀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到那时,死应该是她唯一会期望的事。
李苏秀打了个寒颤。
后知后觉感受打了心的狂跳是一件多么让人感到庆幸的事。
蔻枝说的话尚在耳畔回荡。
原是攒出来的银钱。
李苏秀当然知道李毓灵不会将旁人不要的送给她,方才这么说只是为了瞧瞧蔻枝的反应,蔻枝的反应明明已经达到甚至超出了她的预期,可李苏秀一想到蔻枝回禀将她说的话全盘托出,李苏秀的心就有些酸。
打首饰花费时间,这花样虽不是当下流行,但做工精细,一瞧就是下了真功夫的。
“应是提早许多天就开始准备了…”李苏秀喃喃,是从什么时候呢?
她开始回想,思绪飘离。
在外边等待着的喜婆与婢女瞧着屋内的蔻枝走了出来,没听到李苏秀的声音唯恐出什么事,就又一窝蜂进了来。
婢女与喜婆又开始说着喜庆的吉利话,一时间屋内又维系住了方才蔻枝还没来之前的热闹。
李苏秀耳畔响起那些声音,却不如方才觉得高兴与羞涩了。
她的脑子里想着事。
终于,在婢女仔细地为她将翟冠戴好后,李苏秀终于有了一个念头:
应是自己以出府来成亲为借口时,被李毓灵意外知晓了。
也不来问问她是真是假,也不对未来姐夫好奇,就这么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拿了出来去给她打首饰当作添妆礼。
压箱底里的宝贝,金子是个硬货,且还是个簪子,方便又好看。
李苏秀想笑,又想到后来与李毓灵的隔阂,她本可以不把这簪子给她,自己留着的。
太傅府中做事的下人都是人精,没有银子,有些困难。
更何况她还初来乍到。
知晓李毓灵身世的,独孔家三人,李家二老与李琨和,剩下的还有李苏秀。
六人心中各怀心思,有的将这个身世当作禁忌,有的当作控制李毓灵的木偶线,有的当作与李毓灵谈判的筹码。
但不会再有一个人,比李苏秀更希望李毓灵的过去可以不被提及,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当千金小姐,嫁个高门,衣食无忧地过完一辈子。
李苏秀懂得过去不希望被提及的滋味,她还是如蔻枝所说自以为是,将自己的想法套到李毓灵身上。
李守财信中的叮嘱被李苏秀记在心里,她的小妹已经死了,连带着夜娘这个词,也已经被刻在了老涿鹿老家的墓碑上。
她的夜娘,永远地离开了她。
那些美好的时光,对她来说光回想就会笑容满面的日子,和那一段李苏秀永远都不想再去回想的日子,与京城人口中所传的大火,成了牢狱中的一捧灰。
随风而去,再不归。
“戴上吧。”李苏秀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金簪递给梳发的婢女。
婢女接过犹豫了一下,她想说这有些突兀,但喜婆拧了一下她的后腰,疼得她无声地皱眉。
金簪插在了李苏秀的发间,她的翟冠与金簪一起被红盖头罩住。
“新娘子出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