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拜的时候,高堂灵月和叶炎是对叶奶奶拜的,老人家眼含热泪,喝了灵月敬的茶,从手腕上摘了个玉镯戴到灵月手腕上。
然后就是客人们期待已久的开宴,新郎新娘给每桌敬酒,宥桉还算有良心,早就把灵月的酒换成凉白开。
今天的席面老板是费了心的,竟然每桌都有一个大肘子,这可是好东西!这么说吧,这年头就没有不馋肉的。
哪怕是京市好单位的干部,一样馋肉。呃,应该只有屠夫和国营饭店的厨子不馋肉吧!
总之,满桌的客人都期待地看着大肘子,不好意思下筷,你谦我让的。
热闹声中,灵月终于能将来自顾司白的气息屏蔽掉,可以坦然地到他那一桌敬酒。
她的酒杯移动的很快,但顾司白的速度更快,还是轻轻地跟她的杯子碰了一下。
灵月压根没看他一眼,只是眼角余光发现,他瘦了很多,看来伤势很重。
叶炎本来是不苟言笑的,但今天实在太开心了,能娶到心爱的人,就像打了一场胜仗。
他和灵月在大乔山那场婚礼,太过仓促、简陋,并且那场婚事完全是被动的,是两人处于低谷时的选择。
这场婚礼虽然是叶奶奶坚持给两人补办的,叶炎也一样觉得,应该给灵月补一场盛大的婚礼。
走出低谷之后,她依旧选择自己,这才是最让他欢喜的。
叶炎向顾司白敬酒的时候,已然没有任何醋意,甚至对他和灵月的过去也不那么在意了。
他只要知道无论多少次,灵月都会坚定地选择他,这就够了。
“顾团长,今天辛苦你了,多谢!”
顾司白点了下头,低声道:“祝你们幸福。”
叶炎朝他笑了笑,玩笑说:“你结婚的时候,我也去给你当司机。”
桌上别的队友都笑了起来:“就是,顾团长,你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去给你当司机!”
顾司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他看向灵月,却发现她压根没看自己一眼。
他真的成了她口中的,幼时的邻居。
她将前世的记忆彻底遗忘了。
这一天,顾司白只喝了那一杯酒,因为他怕自己喝醉了,会克制不住。
看着一身红衣的灵月和叶炎一起敬酒,跟客人说笑,跟那桌港城人谈笑风生。
顾司白觉得这样的灵月美得格外生动,美得意气风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前世嫁给他的灵月,从来没有这样开朗地笑过,总是一脸怯怯的、紧张的,总是满眼爱意地看着他。
好像一棵菟丝花,只有在他这棵大树的庇护下才能活下去。
而现在的灵月,像一朵高贵典雅又坚韧美丽的高山百合,既能应对狂风暴雪,又能站于人前,坦然面对鲜花和掌声。
所以哪怕叶家人那么不堪,对她那么坏,她依旧坚持要嫁给叶炎吗?
因为嫁给叶炎,她才能做自己,能拥有灵魂的自由。
而不是嫁给我,只有禁锢和压仰,只能坐在那里等待,等自己回家,等自己看她一眼,结果等来的却是一句‘我们离婚’。
她反抗,她不愿意,她想用留住自己,换来的却是自己亲手带她到深渊口,告诉她:“不愿意就滚回深渊……”
热闹的婚礼,笑靥如花的新娘,满眼皆是新娘的新郎,四处都是笑声,唯有顾司白的再一次陷入痛苦的沼泽之中。
越挣扎陷得越深,窒息感袭来,悔恨像利刃一样刺进他的心脏。
我到底做了什么?前世的我,到底对灵月做了什么?我真是活该!
我怎么有脸,还想取得灵月的原谅?她要怎么原谅我?
就算她因为叶炎带给的幸福,将那些痛苦的记忆遗忘,不是原谅,而是算了,我彻底成为她生命中的陌生人。
可我自己又怎能原谅自己?
突然,一股愤恨感直击心脏,同时影响了顾司白的思维。
如果她永远不会再爱上我,那最起码,不能让她忘了我!
我不甘心,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永远陷入那份回忆里?灵月,你必须陪我一起回忆!我曾是你的丈夫,这一点无法改变!
他猛地站了起来,端着一杯酒,走向已经坐回主桌吃饭的灵月。
许是因为他气息的改变,瞬间,灵月仿佛回到前世两人离婚的那一天,他开车带自己回到疯人院。
在那生绣的铁门和缠满铁刺的围墙前面,按着自己的头指向那扇门:“不离婚,我就让你再回到那里。”
正听叶奶奶和舅妈聊天的灵月,瞬间全身一僵,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别人未察觉,但叶炎却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变化。
低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灵月颤抖地握着他的手:“顾,顾司白在做什么?”
叶炎回头去看,只见顾司白端着酒杯,脸色莫名,目光灼灼地看着灵月,一步一步,仿佛带着决然般走向他们这一桌。
叶炎轻声对灵月说:“没事,顾团长来向我敬酒,你慢慢吃,我去跟他说两句。”
叶炎笑着离席,大步迎向顾司白,幸好此很多人都在走动着相互敬酒,毕竟这场婚宴来了很多不同单位的人,趁机结交一下很有必要。
顾司白的举动并不突兀,叶炎的举动也附和新郎官招呼客人,无人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但有一人发现了,那就是全神贯注举着摄像机的张大导,因为新娘新郎是主角,镜头多半时间都对着他俩。
灵月脸色的变化没有逃过张大导细腻的眼睛,他反应很快,立即去叫宥桉。
低声说:“快,带你邻居顾团长离开,情况不对。”
宥桉正埋头啃肘子,往那边看一眼,吓得手都抖了。别人不知道顾司白跟灵月的过去,宥桉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因为他不止一次听两家的大人说过,以后灵月姐要嫁给司白哥。
虽然灵月表姐一直表现的很讨厌司白哥,可已经成年,且知晓情事的宥桉,岂能看不出这种讨厌,必是因为之前爱之深,如今才恨之切的。
这时,他看到叶炎一手握着顾司白的肩膀,一手和他碰杯,手臂上的肌肉,隔着中山装都能看到轮廓。
两人的杯子都快怼碎了,一个往灵月姐身边走,另一个硬让他改变方向,拦他到门外。
最终,叶炎的力量更大,硬生生让顾司白改变了方向。
宥桉看着姐夫那像铁钳一样的大手,觉得自己的肩膀都痛了起来,司白哥的肩膀肯定青紫了。
他庆幸顾司白最近受伤住院,力量大减,不然两人要是在婚礼上打起来,那事情就闹大了。
就在其他人也察觉到这两人不对劲,都抬头看过来时,宥桉赶到了,呵呵笑道:
“司白哥喝多了是不是?我先送你回家,姐夫你把那肘子给我留一个啊!”
宥桉一通打诨插科,加上灵月那坐得笔直的背,轻颤的耳坠,最重要的是叶炎那像铁钳一样的大手,和坚决的态度。
让顾司白清醒了过来,他在做什么?
难道他前世伤害了灵月不算,今生要再伤害她一次吗?
今天可是她的婚礼,如果自己真把那些话说出来,她还怎么做人?
新一轮的悔恨袭来,顾司白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你让她更怕你了。
他顺着宥桉的话,低声道:“对不起,我醉了。”
这是说给灵月听的,宥桉拖他离开时,他不舍地看着那道背影,灵月她,全程没有回头。
没有看他一眼……
宥桉拉他上车之后,关上车门正想问问他到底想干吗?
却见自幼相识,在宥桉心中是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司白哥,天不怕地不怕的司白哥,少年时被顾伯父抽断皮带都不掉一滴泪的司白哥。
竟然哭了,他的哭泣是无声的,泪水也不多,只有几滴露珠一样的泪垂泪。
可宥桉知道,让司白哥落泪,必定是心在滴血。他落的不是泪,而是心头血。
宥桉一声轻叹,到底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把车开走,生怕他又发疯去找灵月姐。
看着心爱的女子嫁给别人,这种痛苦宥桉虽然没经历过,但多少能理解。
可他能说什么呢?直到开到大街上,他才轻声说:“那个司白哥,我知道你很难过,可灵月姐已经嫁人。
咱们男人拿得起放得下,你还是忘了灵月姐吧!”
顾司白一言不发,直到车往他家的方向转去时,他才嘶哑地说:“送我去火车站。”
宥桉心一惊:“你要去哪?”
顾司白直接七蛇七寸:“我留在这里,迟早会忍不住找她。”
宥桉二话不说调头去火车站,那得把你送远些!爱去哪都好,千万别去影响我灵月姐和叶炎哥。
顾司白没有去南海,他还在病假期,他去了曾经和灵月生活了好几年的小城市。
此时,那里还不是前世中记忆的模样,但他们住的那套房子还在,叶炎在小城住了好几天,他每天什么都不做。
就是到处走,到处看,将这里的一切跟前世的记忆中重叠。
这家店灵月买过菜,那个饭店的烧茄子灵月很爱吃,路过幼儿园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前世灵月路过这里脚步就会慢下来,她很想要个孩子,可是被李朗害得,无法生育。
前世他全不在意的细节,那些和灵月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尽数涌向心头。
他仰头看向,很想问问老天爷,既然他没有机会和灵月从头再来,为什么让他想起这些记忆?
种种情绪涌向心头,他喉咙一甜,吐了一口鲜血。
路人吓到了,立即送他去医院……
这一切灵月当然不知道,她听宥桉说顾司白去了火车站,连问一句他要去哪都没忘,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年后自己和叶炎又要分隔两地,她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团聚,这片天地没有顾司白的气息,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天在婚宴上,顾司白举动真的吓到她了。
这几天叶家经常宴客,麦先生和梁影帝也来家里吃过一顿,灵月开始说请他们去国营饭店。
叶奶奶却说,既然是灵月在港城的朋友,还是带到家里吃顿家常饭的好。
吴婶包了饺子,麦先生和梁影帝都吃的很开心,跟叶奶奶说灵月在港城时的事,就是太夸张了。
说全港城的报社那一天都在报导,大陆来的玉兰花,兼具美女和才女的气质。
这要是蒋红梅,肯定会嘲讽灵月在港城时招摇,但叶奶奶却很爱听,她就爱听别人夸灵月,特别是在港城,她觉得灵月给咱们大陆女人长了脸。
麦先生又说有人夸灵月的字画,可以开画展出售了。又说米国那边还跟长城谈,只要灵月愿意帮他们写剧本,价格任她开。
他有准备地带了一些关于触不到的恋人的报导来,这个灵月也很在意,便拿来看。
这部电影算得上港城都市爱情片的开端,之前压根没有电影专门拍男女主谈恋爱的。估计接下来港城的爱情片会呈井喷式。
但想超越这一部还需要几年,华仔和红姑毫无疑问,红遍香江。已经有不少影视公司来挖他俩,宝岛那边也有人威胁。
在长城干不久的,迟早被全行业雪藏,但两人都没有害怕,非常坚定地留在长城。
灵月觉得麦先生给她看这个,就是让她心动,再给长城写几部剧本。
梁影帝很拘谨,但跟叶炎相谈甚欢,他没好意思追问灵月,会不会帮他写部片子。
但灵月已经决定了,为他量身写一部动作片。主动问他:“你这边的戏要拍多久?你会一直留在京城吗?”
梁影帝忙坐正直说:“前前后后得四、五年,这期间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灵月笑着点头:“那就好,等剧本出来了,我们再商量,到时候跟李导演借一下,不会影响你拍他的片子。”
麦先生大喜:“沈同志要帮佳辉写一部剧?”
灵月笑道:“如果北影那边无法拍特供片,这个剧本我就给长城,由梁先生做主角。”
麦先生玩笑道:“下次我带阿华和阿红来,你是个惜才的,演员送到你面前,你就会忍不住帮他们写剧本。”
灵月想到一点,笑说:“那好啊!如果明年年前你能带他俩来,参加我们的春晚,我绝对给他俩再写一部片子。”
叶奶奶疑惑:“春晚?是什么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