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
前厅之中,傅孤闻端坐主位,不多时,管家领着一位身着灰色僧袍的老僧走了进来。
那老僧年纪看上去约莫六旬,面容清癯,眉目慈和,步履从容。
他手中捻着一串深褐色的菩提子念珠,来到傅孤闻面前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贫僧空信,见过殿下。”
“大师不必多礼,请坐。”
身边的小厮为空信拉开一张酸枝凳子,傅孤闻抬手示意空信入座。
就在这时,苏月婳莲步轻移,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她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裙,墨发如瀑,只简单地挽了个髻,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衬得那张本就绝色的面容宛如月下昙花,清冷又妖娆。
空信大师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那捻动念珠的动作,似乎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空信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
“这位想必就是太子妃了。”
空信起身面向苏月婳,再次合十行礼。
“见过空信大师。”
苏月婳盈盈一礼,端着一贯的笑意,在傅孤闻身侧坐下。
她落座的动作极缓,可衣角刚一拂动,心口便骤然一紧。
佛门气息浩荡,静如秋水,却叫她这具阴骨之身像是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光是坐在这儿,便像被阳光活活烤着,皮一寸一寸裂开,魂一点一点发麻。
在靠近这位高僧的瞬间,苏月婳的魂体深处传来如同针扎般的痛感。
那源自对方身上纯粹浩瀚的佛门气息,对于她这鬼王之躯而言,天生便带着一种压制力。
这和尚,确实不简单。
魂小花在苏月婳灵识内能够感觉到她的不适,连忙出声劝道。
“阴璃,这秃驴修为的确深厚,我都感觉自己在他面前要待不住了,你不必在他面前硬扛,免得伤了自己。”
可苏月婳却置若罔闻,毕竟以她的体质,难受是自然。
可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眼前的空信,是否真的能在此事上对傅孤闻有所增益。
她暗地里悄悄运转鬼力,将那丝不适感轻易化解,面上不改声色。
魂小花见了却有些上肝火。
“阴璃,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
苏月婳内心轻念,手动屏蔽了魂小花,气得魂小花在她识海里满地打滚却又无可奈何。
“大师远道而来,想必京中近日的事情也已然知晓,不知有何见教?”
傅孤闻开门见山。
空信看了一眼傅孤闻,又若有似无地扫过苏月婳。
“贫僧近日观天象,见紫微星黯淡,京中隐有邪祟之气弥漫,恐非吉兆。”
“尤其王府上空,煞气与祥瑞交织,实乃贫僧生平罕见。”
傅孤闻眉峰微动:“大师所言邪祟,是指?”
空信摇了摇头:“天机混沌,贫僧亦不能窥得全貌。”
“只是那股邪气源头隐晦,似乎与非命之魂有关,且带着极重的血腥怨煞,恐会祸乱朝纲,动摇国本。”
苏月婳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和尚,似乎真有几分门道。
“贫僧今日前来,一是提醒殿下多加防范,二是想看看,能否为殿下寻得一丝化解之法。”
傅孤闻颔首,“不瞒大师,本王近日也确实遇到一些诡异之事,正想请教。”
说着,他便将樟香山废弃道观之事,以及邪教相关事宜简略地说了一遍,期间刻意隐去了苏月婳受伤之事。
苏月婳微微愣怔,察觉到傅孤闻似乎也是有意在替自己隐瞒。
空信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察觉到苏月婳的神色变换,面色渐渐凝重。
“樟香山……原来如此。”他沉吟片刻,“那标记之处,若贫僧所料不差,应是一处极阴的养煞之地。”
“此等邪教手段,残忍至极,若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傅孤闻周身的气息冷了几分。
“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空信大师叹了口气:“此等邪煞之地,非同小可,以佛法净化,或可根除。”
“但过程凶险,非有大毅力、大修为者不能为。”
他顿了顿,看向傅孤闻:“殿下身负之气运,本可镇压邪祟,但……”
他话锋一转,视线再次落到苏月婳身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却又并非敌意。
“但殿下与太子妃……缘法奇特,却又隐有相冲之兆。”
他没有把话说完,苏月婳已然在心中冷笑。
这老和尚,果然还是将念头打到自己身上了。
她放下茶盏,迎上空信大师的视线,笑意盈盈。
“大师可是觉得,妾身会对殿下有所阻碍?”
空信再次打量了苏月婳几眼,眸光深邃。
“太子妃误会了。贫僧只是觉得,太子妃身上……似乎也牵连着非同一般的因果,此行变数颇多,还需谨慎。”
“有些事情,莫要强求,免得……自食恶果。”
苏月婳心头猛地一跳,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这老和尚……竟能窥探到这个层面?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
亦或者说,这本就是天道之意?
苏月婳脸上的神情尚且平静,心底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空信捻动念珠的动作停下,缓缓站起身,重新面向傅孤闻。
“殿下,京中邪祟之事,贫僧已知晓大概。”
“樟香山那等养煞之地,若不及时处理,恐滋生大祸。”
他的语调平和,顿了顿,方又接着说道。
“秋猎将至,贫僧打算趁此机会,于樟香山寻一合适之地,设下法坛,诵经破煞。”
“以雷鸣寺秘法,或可镇住那邪教的阵法根基。”
傅孤闻听闻此言,脸上神情略微松动。
“如此,便有劳大师了。”
他起身,郑重地对空信行了一礼。
空信坦然受之,双手合十回礼。
“降妖除魔,本是分内之事,殿下无需客气。”
“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还需殿下届时暗中相助一二,确保法事顺利进行。”
傅孤闻颔首:“大师放心,本王明白。”
该谈的事情已经谈妥,空信也不再久留。
“既如此,贫僧便先行告退,待秋猎之前,再与殿下详谈细节。”
“风灼。”傅孤闻扬声。
候在厅外的风灼立刻应声入内。
“仔细送大师出府。”
空信临出府门前最后看了傅孤闻一眼,又意味深长地扫过一旁静立不语的苏月婳,这才转身,随着风灼缓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