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玉只含笑点了点头,敷衍了过去,视线随意向远方而去,却忽然一凝。
“怎么了?”
裴桓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凑在她耳旁,轻声问道。
“我看到了一个人,好像是陆初。但是,我又不太确定。”
宿檀玉犹豫着说道。
毕竟这是江家的聚会。
即将成为新妇的陆泱都不曾出现。
裴桓予扬起了眉:“你好奇,我就带你去看。”
他起身朝着江尚书一颔首,便带着宿檀玉往里走去,而后又一拐,便远远地瞥见了江令舟的身影。
裴桓予带着宿檀玉藏到庭院高处,刚好能将下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身着舞姬服饰的窈窕女子正被江令舟拦住。
两人似是发生了争执,那女子仰起脸来,那熟悉的容颜让宿檀玉当即睁大了眼。
陆初!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宿檀玉当即想通了关卡,却仍旧忍不住喃喃道。
裴桓予亲昵地用脸贴住她的脸颊,趁机讨好道:“夭夭想不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宿檀玉的眼睛亮了亮,赶紧点了点头。
许是幼时经历坎坷,上天总算回了裴桓予些许的福报。
除却野兽般的直觉外,他还生了一双目力绝佳的眼。
此刻就用着这双眼,为宿檀玉尽职尽责地解读唇语:“阿初,上次你从山匪手中救出了我,我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之后又是你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你可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我本该对你负责的……你……你为何不告而别……”
远处的陆初垂首,而近处的裴桓予则感慨道:“天下多是负心女郎薄幸娘子,竟在此处遇到了跟我同样遭遇的人!”
宿檀玉沉默了一瞬,试图小声地辩解:“我没有……我只是……”
话一出口,她的耳畔就传来了裴桓予隐忍的笑声。
她顿时深吸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是负了责任的,然而有些人,刚一见面就吓唬我,后来还要打我,威胁要杀了我。裴司主真是好大的架势!”
宿檀玉本是玩笑之语,裴桓予却当真上了心。
在认出她的身份后,他曾无数次后悔过,也无数次庆幸过。
庆幸着杀意顿起的自己,终究还是保留了一分理智,也终于能够因着她与夭夭相同的性子,而善待她几分。
现在那些罪官的女眷,只要没有真正犯法的,他倒也愿意稍微露出些善意了。
虽然不多,但足够她们维护住最后的尊严。
他总要为她积些福的。
但愿他的夭夭,此生此世能够顺遂平安,不再起波折。
裴桓予的沉默,让宿檀玉察觉到了他满心的愧疚。
她有些无奈,却也不乐意安慰他,哄着他说他当初并没有做错。
那分明就是错了。
她再稍稍行差踏错一丁点儿,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于是她用胳膊肘顶了顶裴桓予的腰,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你再瞧瞧,陆初都说些什么了?”
裴桓予回过神来,望过去,说道:“她说……奴家本就出身清贫人家,朝不保夕的……哪里还会在意什么名声,江公子多虑了。况且您是高门大户出身,奴家自是不敢妄想。”
“即便是吃糠咽菜,奴家也只愿意为妻,而不是做妾。”
江令舟一听,清俊的容颜上露出几分急切,忙慌说道:“阿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做妾呢?”
他望着陆初姣好的面孔,心想她定然是来京寻他,却不想听见了他要跟陆泱成亲的消息。
“我跟陆泱的亲事,是很早之前就定下的。只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我并不如何喜爱她。若是早些与你相遇,我怎么会肯呢?”
陆初默不作声地听着,眸底闪过一丝嘲讽。
孟家清苦,她早些年还曾在县里的绣坊里做活,见过的下九流人物不知有多少。
而那些看着仪表堂堂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还曾经有位开了好几个衣庄的商贾,早些年也是中过秀才的。
他见她们绣坊里的一位绣娘手艺好,竟然想方设法毁了她的清白,将她纳了做妾。
后来她听说那绣娘整日里做活,还要替那人带徒弟,却是分文都拿不到的,不几年人就去了。
而眼前的江令舟说得倒是好听,口口声声爱啊不爱的,却是骗不了她。
他若真是不情愿,作为江尚书独子,自然有更多高门娘子可以选择。
她想到这里,眼神一闪,抬头看向他,柔声问道:“江公子的意思,是想娶奴家过门了?”
是娶,而不是纳。
可是哪个出身好的公子哥,是娶一个舞姬做妻子的?
更何况眼前的人,除却温柔解语外,没有半分助力。
江令舟一时语塞,索性道:“我当然想,只怕爹娘不会同意。”
没能耐的男人,惯会拿别人当借口。
如同孟青竹那般有担当的男人,这世上少得可怜。
陆初并不意外。
但好在,她千里迢迢来到燕京城,又千方百计地混进杂戏班子,进来这江家,并非如同江令舟想的那样,是为了他而来。
当初那些山匪,也不过是她使了银子,雇来做戏的。
在没摸清陆拂华的底细前,做两手打算,是相当有必要的。
“奴家自是信你的……”
陆初低低地说道,放下了对于陆泱的最后一丝不忍。
“其实,这次奴家来京,还想寻一寻自己的生身父母。”
陆初将提前编造好的说辞,声泪俱下地讲诉给了江令舟听。
“娘待奴家也很好,只是奴家每每想到,自己还有一对亲爹娘在人家,心里总是忍不住惦记。”
江令舟将她说出的地名牢牢地记下,心里倒是多了几分惊喜。
陆初生得明媚,气势逼人,在旁人面前疾言厉色,却对他柔声细语的,不知比那一团孩子气的陆泱好了多少倍。
要是真能替她抬一抬身份,娶个既能助益自己的,又全心全意依附于的自己,总比成天哄孩子要好得多。
江令舟眼底的满意更浓,当即说道:“阿初,你且先等着我。我定不会辜负你。”